《剑仙行》山人道闲

13、秣城三

　　乔随原道：“起来，别总是跪来跪去的。”

　　听啸便听命站起身，立到一边，说话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主人，你做噩梦了。”

　　乔随原眼神复杂地盯着他。

　　听啸也一动不动地回视他，片刻之后，微微偏了一下脑袋，似乎不明白他为何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见状，乔随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紧张了，慢慢松懈下来，剑灵对主人的忠心到死都矢志不二，能够感知到他的部分情绪，或者说休戚与共，并不只是件武器，而是和他绑成死结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白天的情况你大概都了解吧？”

　　听啸点了点头。

　　“其实我在想，陈岩这个人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吗？”

　　听啸静了一下，接着走向房门的方向，道：“抓他来审问。”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乔随原连忙叫住他，“现在还不能抓他！”

　　听啸扭过头：“为什么？”

　　乔随原示意他回来坐下，“咱们隔壁，住着一位仙士，客栈里有什么动静他都会察觉。”

　　听啸平静道：“杀了他。”

　　乔随原一时跟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加重了语气，“不能杀他，绝对不能杀他。况且，陈岩这个人我们有的是时间查清，不要硬来，明白吗？”

　　听啸呆呆地看着他，“……嗯。”

　　“下次我没有喊你，你不要轻易从剑里出来。”

　　听啸低下头，看起来颇为低沉郁闷。

　　乔随原接着思索，他把进城以来的每一点线索都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而后道：“走，我们去一趟衙门。”

　　他打开窗户，和听啸翻窗落了下去，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奚远房间的窗户，漆黑一片。

　　转过两条街，四周依然寂静无声，没有一盏灯火，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皆是如此，整个秣城都笼罩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当中，像是半个人影都不存在，若不是这一座座房屋，倒像是荒山坟地。

　　从围墙进到衙门，门房和守卫都已经睡着了，听啸直接拧断了书房的门锁，乔随原还来不及阻止一声，这家伙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候着他进门了。

　　乔随原也懒得多说什么，进屋找到起堆放的文书，陈岩说他报过官府，那么肯定会交待一些他和他媳妇的信息。

　　听啸看着他的动作，也随手拿起一本册子，似乎在默读，神色木木的，翻页也是慢慢地才揭过，似乎是在一个一个字地看。

　　乔随原也不指望他，找了半晌才从角落里翻出名录里来，里面记录了秣城里的失踪人口，看最新记载，的确是陈岩的妻子张氏。

　　然而乔随原往上翻去，赫然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情况，近半年以来，失踪的人足有四五百，而是全部都是外乡人，无一是本地人。

　　每个人都是在这里住了将近二十日，之后便了无音讯。

　　乔随原的背脊有些发寒，他扭头，从门的缝隙望着这座黑暗中的秣城。

　　他把名录收进怀里，转身向外走，示意听啸变回桃花枝。

　　回到客栈，却发现厨房里亮着一支蜡烛，放轻脚步走近一看，却是老板娘在准备食材，拿着菜刀在剁着案板上的肉，手指上鲜血淋漓。

　　这时，后面却传来一道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

　　老板娘猛地回过头，手里锋利的菜刀寒光一闪。

　　门外空空如也。

　　乔随原早在动静响起的那一刻，就往左边墙后一躲，没有被对方发现。

　　他看见长廊上一道瘦小的人影一闪即过，是那个小姑娘。

　　乔随原退开数步，无声无息地回到二楼，扶额感慨，“这群人怎么比修士还会装神弄鬼……”

　　他经过奚远的房间时，停下来，手指戳破了窗纸，往里看去，却只有满目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便悄悄地推开门，点上烛台。

　　被褥整齐，床榻上没有人躺下的皱褶，蜡烛很新，是他刚刚点上的，整间屋子都没有任何任何人入住的痕迹。

　　怎么可能？

　　乔随原倏地一惊。

　　他一开始明明听到有人进来了，还以为那个人是奚远，现在一看，那他听到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听啸忽然从他手上飞出，落在地上化为人形，飞快上前几步，拨开帷幔，指着墙壁，“主人，你看。”

　　乔随原凑近一看，更是整颗心都有些发凉，那墙上有个洞，正对他的房间，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

　　这也就意味着听啸的存在被人发现了！

　　“究竟是什么人？！”地面上还残留着一抹未干的水痕。

　　乔随原走到那边，低头察看，突然间一道阴影从后面笼罩而下。

　　他一惊之下骤然回身，下意识地直接抬手袭去！

　　没想到后面那人反应丝毫不慢，一边退开一步，一边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乔随原登时卸下拳头的力道，踉跄一下，差点没有站住，“奚阁主？”

　　奚远立在他面前，目若星辰，黑发用根布带扎成一束，一袭长袍整洁干净，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半夜三更，你到这间房来做什么？”

　　乔随原来不及回他的话，忽然想起来听啸还在另一头，急忙去看，只见地上安静地躺着一枝桃花。

　　他松了一口气，算这家伙还有点眼色，肯定是方才自己那番话起到了作用，便对奚远道：“我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奚阁主，你刚才出去了吗？”

　　“嗯，我晚上察看了一下城里的情况。”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住过这个房间？”

　　“没有。”奚远说完，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环视一圈屋子，很快察觉到了墙壁上那个洞。

　　乔随原跟上，把桃花枝捡起来背在身后。

　　奚远的眉头蹙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道：“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换个房间休息吧。”

　　他上下打量乔随原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便带着他去走廊另一边，进屋先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异样，对着他道：“这座城很危险，周围一带的山林夜里和清晨有障气，极容易迷路，若是不熟悉地势，进来的人恐怕很难出去，很多外乡人在此失踪。”

　　乔随原看着他一系列举动，竟然有点蒙受庇护的感觉，过了数息才反应过来，短促地应了一声，道：“那我们是困在这里了吗？”

　　“暂且不会，不过障气在逐渐包围这里，需要尽快查清问题的根源。”

　　他点了一下头，注意到对方准备转身离开，在后面挥了挥手臂，道：“奚阁主你要走了吗？如果那个人再来的话……”

　　“无须担心。”奚远的声音无形中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就在走廊里守着。”

　　乔随原慢慢坐下，他待了片刻，没有一点困意，悄悄推开半扇门，探出头，发现奚远果然坐在不远处，正抱着莲剑闭目养神。

　　乔随原的视线围着他转了转，无声无息地退回房间去。

　　门轻轻一声关了，奚远睁开眼睛，盯着前方空气中的一点。

　　一夜过去，阳光从窗格的缝隙中洒落在地板，两人坐在大堂里，乔随原被晒得浑身懒洋洋的，他昨晚在屋里自己下了几盘棋才把时间耗过去，早上跟奚远交流了一下城里的情况。

　　“这里的本地人对待外界比较木然，一部分人则完全没有与别人沟通的意思……”

　　奚远昨晚四处打探，还发现了一点，除了客栈之外，这里上到官绅商贾、下到平民走夫，都有雇佣仆役。

　　乔随原还没有详问，外面天一亮就出门的陈岩回来了，身后带着四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背着行囊包裹，“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商队里的同伴，我给他们传了信，调头回来帮我找人的。”

　　乔随原道：“你不是说，酒楼东家会负责找人吗？”

　　“不能全指望他们啊，早找到人早走，我可不想在这里多待半刻。”陈岩扬头跟老板娘招呼一声，让对方上几个菜。

　　乔随原自从昨晚看见老板娘剁肉之后，就再也不想碰他家的菜了，对旁边的人道：“小叔子，你问点什么。”

　　奚远揉了一下眉心，“能不能换个称呼？”

　　乔随原拒绝：“不大妥当。”

　　对方五个人菜还没有上，陈岩听奚远问起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他仔细地想了想，“我记得楼上好像渗水，就下去问问掌柜是什么情况，再回去人就不见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奚远道：“人不会无故消失，她之前、或者那几天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我们才来了三天，在这间客栈住下，在街道转了一圈，哦对了，她衣服破了个口子，还去了裁缝铺，然后就在酒楼了。”

　　乔随原心生奇怪，他昨晚从名录上看到，在这里失踪的外乡人，最少都待过了十天，没有才三天就不见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