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才是那道伤》篱卉

15、守岁

　　守岁
　　南方的除夕夜在离木的印象里从来都不是雪夜孩子们的欢乐场。

　　南方除夕夜很久没见过雪了，从零八年之后，起码离木居住的南方小城很久没有在雪地里放烟花的体验了。

　　离木妈妈起了一大早，忙里忙外收拾屋子，没有雪的冬天早晨冷得一点不含糊，吐口气呵出长长一串白白的雾气。

　　离木是在妈妈时高时低的责骂声里醒来的。

　　“离木，还在睡，睡睡睡，成天就是睡，像你爹一样，懒成鬼，你们离家这老老小小我是伺候腻了……”

　　“离桦，去请你家千金少爷起床不嘛，我这个老婆子还要伺候多久。”

　　离木听见妈妈吼爸爸，便知道哥哥也还没有起床，心下稍安，懒懒伸了个腰，才慢慢地穿衣服，梳头发。

　　离木是不怕妈妈生气的，离木妈妈是个很善良的人，家里猫猫狗狗都养得胖胖的，离木觉得自己也被妈妈养得胖胖的。

　　离木全家都不怕妈妈，因为早知道她是一个非常随和开朗的人，只是因为成长环境沾染着底层妇女唠叨低俗的咒骂。

　　即使怎么骂，新年里，离木妈妈不会动手，也不会像平时一样死崽子地骂，新年是不能提死字的。虽然平时也不会真的揍孩子，可是新年里就连假装也不会，离木妈妈觉得不吉利。

　　离木起床的时候看见哥哥也正关门出房间，看见离木拔腿就跑。

　　良久以来的生存经验告诉彼此，谁后起床谁就会被唠叨大半天，不带停片刻的那种。还不能劝也不能回嘴，也不可以装作没听到。在这些事情上，妈妈是家里绝对的权威。爸爸也很怕。

　　离木想到妈妈的炮弹，也赶紧追出门去。

　　结果是，兄妹两个同时跨出房门的那刻，看见父亲摸摸鼻头跟在身后。

　　离木跟哥哥离昭相视一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出门殷勤地一个接过妈妈的扫帚一个接过妈妈的铲子。

　　于是……

　　“离桦，老子嫁给你这么多年，伺候也伺候够了，老子生来是你家长工蛮，一天就晓得睡你大头觉，两个小娃儿都比你知事……”

　　离木爸爸也很无奈，默默走到灶屋烧火放水让离木妈妈洗猪头。

　　南方初一一定要熬猪头才算圆满，熬猪头的时候会把猪尾巴放猪嘴里一起熬，象征来年有头有尾。

　　离木妈妈年年都是除夕的时候收拾好一切，洗好猪头，初一早上熬猪头，敬神仙，祭祖先，所有程序有条不紊。

　　离木和哥哥打扫完屋外小心翼翼地请示母亲大人，验收成果，此时离木妈妈已经消了怒火，跟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指挥爸爸舀水，续火。

　　离木爸爸妈妈其实非常恩爱，离木妈妈说什么爸爸从来不反驳，唠叨多了就假装去做事情躲开，妈妈气消了的时候就笑嘻嘻地凑上来。

　　离木也是这样，遗传了妈妈很多脾气，对朋友还不是特别明显，对家人或者对楚源有时候会因为有些事很生气，然后说很多不中听的气话，过一会儿就好。

　　楚源开始会很认真地认错，然后逗离木开心。

　　后来，离木生气的时候，楚源躲得远远的，过后也再不提起。

　　再后来，楚源说，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真的忍够你了。

　　离木后来的生命里就没有楚源了。

　　离木妈妈非常满意离木和哥哥的劳动成果。离木本来是极其不喜欢大扫除的，家里杂物很多，归置起来又脏又累，小时候日记或者老师表扬过的作文里，开开心心帮助妈妈打扫卫生都是骗人的。

　　可是，妈妈笑着夸自己能干的时候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离木这时候就很高兴。

　　后来离木离家很远上学，再后来离木在外面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被妈妈的责骂声叫起床过，回家都是笑眯眯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长大之后的离木，看着母亲渐渐皱缩的眉眼，会非常想念母亲中气十足地骂着哥哥的样子。嗯，自己被骂也可以。

　　打扫完屋里屋外，妈妈在厨房里忙着，离木和哥哥在沙发上抢遥控板，哥哥要看自然科学纪录片，离木虽然没有非看不可的节目却实在是觉得狮子老虎吃东西生孩子无聊至极。

　　楚源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

　　“离木，吃饭没有，我在想你”

　　“我刚刚在帮妈妈大扫除呢，妈妈还在忙 一会儿吃饭，你吃饭没有呀”

　　“嗯，刚吃过，现在在玩，晚上会放烟花，到时候我发照片给你，记得乖乖的想我哦”

　　“好，我知道啦，那一会儿再说，我跟哥哥在看电视，嗯，拜拜”离木红着脸终究没敢当着哥哥说些肉麻的话。

　　离木哥哥正读高三，跟离木从小打打闹闹感情特别好，但是底线是不许早恋，离木哥哥生气的时候很可怕，小学有个男孩子把离木堵巷子里告白，离木害怕就答应了。

　　离木回家告诉彼时高年级的哥哥，后来那个男孩子住院了，后来离木在镇上小学和初中都再也没有追求者。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奇丑。

　　身边小姐妹都有第一春的时候，离木在跟哥哥玩跳棋。

　　离木转头看见哥哥认认真真地看着电视，心里松了大口气。

　　后来离木哥哥毕业没考上在外打工，天南海北地奔波，有时候在外省，有时候就在县城，离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哥哥在县城街上看见离木跟楚源手拉着手逛街，没有离木想象中怒发冲冠。

　　那时候离木哥哥下巴已经微微冒了些胡渣，抽着烟，眼神有些沧桑，看着离木说：“好好读书，周末出来吃饭，带上这个小子，有事走了，一天别没事在外面瞎逛，好好读书”

　　离木忐忑应声。

　　哥哥在离木心中，一直都是英雄，甚至比对父亲更崇拜。

　　离木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妈妈和哥哥，记忆里很久远的一天，家里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哥哥扑到他怀里高兴地叫着“爸爸，爸爸”

　　离木很爱爸爸，离木感觉得到爸爸也很爱离木，只是，两个人性格都有些沉默。

　　离木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像爸爸的，沉默，深情。

　　后来哥哥更像，两个人抽烟时候的深邃眼神很让离木心惊。

　　爸爸从来没有在精神层面管教过离木，离木跟楚源恋爱高三的时候全家都知道了，离木爸爸什么也没说，就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新年的时候其实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小孩子开心是因为糖果，烟花，可是对离木这样年纪不承认自己依然是孩子的这些孩子是真的没什么吸引力。

　　离木从中午就一直在看这些群发短信祝福，觉得很没意思，刘慧也打来了电话，深深吐槽了一下寒假作业雪白程度和自己的无聊程度。宁萍也打电话了说她哥哥给她买了新手机，苹果的，她发来的照片看，手机很小巧，白色的，女孩子用特别适合。

　　吃过晚饭之后，全家人都围坐在炉子旁，看春晚。

　　其实只是因为没有其他节目，迫不得已，离木爸爸抽着烟，熏得灯光有些迷蒙也温暖，妈妈一边织着毛线拖鞋，一边跟爸爸说东家长西家短。离木觉得接不上话，看哥哥拿着手机打着自己玩不了的游戏，一时也有些无聊。

　　“哥，我们去把烟花放了吧”离木听见窗外已经零星有些响动，可能是哪家心急的孩子等不了十二点整提起点了。离木也有些坐不住。

　　“不去，十二点放”哥哥头也没抬，冷漠地说。

　　“……”离木撇撇嘴，还是没去拿烟花，本来也不想这时候放，实在是，有些无聊。

　　离木见没人搭理，就拿出手机，给楚源发了条消息。

　　“在干嘛呀”

　　“嗯，乖乖，我在跟堂哥他们打牌，怎么了”楚源回消息有点慢，离木觉得无趣。就说：“好吧，你先忙，打完了找我哈”

　　又过了很久，楚源才回“好，乖，爱你”

　　离木突然想起，每次楚源结束的话都是爱你，想你，乖乖，这样亲密的话语，离木觉得很甜蜜，很幸福。便也不觉得日子那么无趣了。

　　有没有一个人，也是你无聊岁月里一束阳光，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以让你如沐春风。离木想，楚源就是这样的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喜怒哀乐都只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已。

　　窗外越来越明亮，忽闪忽闪的光像流星一样灿烂，“啾~碰——啾碰”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离木一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离木赶紧摇哥哥手臂，“快点快点，去放烟花了，人家都在放了。”

　　“好了好了，你先出去，我去抱烟花”哥哥无奈地掰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熊掌。

　　离木欢快地跑出门去，看着外面五颜六色的大球重叠在一起，五彩斑斓，闪闪发光，天空也成了光的海洋。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颗颗宝石镶嵌在夜幕中，最后，渐渐变成一道星光瀑布慢慢地坠落下来，漂亮极了。

　　离木有些期待自己家烟花又会在天空中绽放怎样耀眼的光彩。

　　哥哥抱出来的时候离木有些迫不及待，伸手去拆，哥哥一巴掌拍离木手上，“急什么，去，倒计时”离木哥哥的面庞在若明若暗的光芒中，竟然显现出沉稳与宠溺的神色。

　　“好”离木兴冲冲地跑进屋拿手机，离木爸爸妈妈也跟着出来看烟花。

　　“快点快点，倒计时了，五、四、三、二、一”离木大声地喊，哥哥远远地夹着点燃的纸壳的点烟花引线。

　　离木捂着耳朵都听见几声沉闷的声音，一个个烟花带着红红的火星窜上了天空，几声脆响，夜空绽放出了美丽的花朵。它们的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有五颜六色的满天星，金黄色的蒲公英，许多许多，绚丽多彩。果然很漂亮。

　　手里手机突然想起来，离木一看，楚源，赶紧跑到旁边接听。

　　“离木，新年快乐，我爱你，这是我们在一起第一次跨年，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永远。”离木打开接听就听见这样深情的话语，甜蜜迎上心头，笑容比烟花还灿烂。

　　“楚源，我爱你，很爱你”离木第一次对楚源说这样的话，脸上发烫，心里装满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