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古代玛丽苏》枣也不洗

4、01

　　【正始二年，三月初三。】

　　春燕衔泥，红情绿意。

　　受封的第一日，宫人唤她程宝林，宝林，宫中正六品妃位。

　　诸人都在欢欢喜喜的恭贺，程玉合却恍若梦中。夜里抱着她那破了扇柄的团扇和浓翠欲滴的玉佩哭了整整一晚。泪珠儿滚过她白皙脸颊，擦过她眼角那颗黑色的小痣。

　　她是漂亮的人，是上天精雕细琢江南和风秀水里养出的美人。柳腰莲脸，美如珠玉，鹅蛋脸，下巴圆润，最妙的是一双瑞凤眼，说有情更多情，眼下的一颗痣没有毁了美感，更多添几分风情，立在那儿便如迎风杨柳，婀娜多姿。

　　可程玉合从没有想过她会入宫，即使住在在毓秀宫的小院子里，她那时也想的是自己会落选归家，去和她的良人喜成佳缘，平淡恩爱度此一生。

　　可是走过榴花门，经过四季阁，站在千秋台上，她才发现这条路居然是不能回头的。

　　她有意中人，只是阴差阳错，成了萧郎，只能是路人，便算错过了。

　　她将玉佩慢慢轻轻地放入了檀木盒里，彼时想的是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隐于深宫，平平一生。

　　程玉合被分到了临华宫，临华主位是康婕妤梁氏，同宫住的还有一位皇商之女，名唤孟如意。

　　巧的是，两人在毓秀宫时住的也是同一个小院子。

　　程玉合瞧着那团扇玉制的扇柄处的破损，用未染蔻丹的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是孟如意弄坏的。

　　那日的经过程玉合也不太记得了，只清楚的记着结局，是孟如意高挑着眉，破口说她假正经，将这团扇猛地扔在了递上，玉石易碎，可幸运的是扇柄并未摔个粉碎，却从此缺了一个角。扇子不圆满，所以她同那人之间不圆满的结局是早已注定了的吧，怨不得别人。

　　“哎呀，你又在瞧啊，像是瞧在我心上似的，好过意不去，好妹妹，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门口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不似平常女子的娇柔，如清风拂面，让人倍感舒适。程玉合抬起头来，便见到穿着鹅黄裙子的孟如意。

　　孟如意身材小巧，看上去也是玲珑般的人，却是建元十九年出生的，比程玉合大了两岁。两人在后头摔扇争吵后，却不知为何以姊妹相称。虽说如此，只是程玉合是个性情冷的人，故而二人交往，都是孟如意主动的。

　　孟如意知她性情，也不生分，自顾自的在她面前坐下。

　　“阿玉，我知道你不想来这儿，可如今已经是这样了，你也要多替自己打算打算。”程玉合并未同她说过什么，只是在日常往来中，孟如意也知道这人对于世人羡艳的泼天富贵，是没多大兴趣的。

　　“怎么样才是替自己打算呢？”程玉合放下手中的团扇，倒了两杯茶，看着她。

　　“我当时便想着，你这般的殊色，不可能会落选的，偏生你不信。如今既已经来了，你就争一争，总归不会差。”孟如意是真心实意的替她想着，这宫中哪有人能置身事外。自认为程玉合若是争，哪有不成的道理，自己作为她宫中的姐妹，日后也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

　　“该是我的便总会来，不该是我的争有什么用。”程玉合深觉得一切皆是命数，而且她也不想如何，父亲并不需要自己在宫中为他助力，她入选本就是多此一举。如今她只要在宫中平平静静的度过这一生便是好的，她想着也许能将这小院子折腾一番，毕竟日后这里就是她的长居之地，是要住一辈子的。

　　困居在这里一生，只盼平淡无扰，死后才得自由。

　　孟如意见她如此，也不再说此，只是打趣道：“你这想得竟是看破红尘了，倒是可以剃了头发当姑子去。”

　　却不想程玉合竟然真的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你讲，能不能去当姑子，我倒觉得自己还有写灵性，为国祈福也是好的。”

　　清清冷冷的人，却睁着麋鹿般水润的眼，像极了一个单纯无知的孩童。

　　孟如意恨不得捂住她的嘴，眉毛紧蹙：“你这可想也不要想，我听我母亲说，宫里有妃嫔自己剃头当了姑子，全家都没逃得了罪。我那时偷偷抬眼，也能瞧见陛下是个英武不凡的人。若是得了他得喜欢，便该是几生有幸了。”

　　程玉合却不太在意：“只是你先说的，我顺口应一句罢了。我准备在我这宫里种上一棵桃树，陪着它生根发芽长成一颗大树，结了桃花摘下来酿成桃花酒，有了桃子便采了制成桃月饼，都是我们江南才有的东西，到时候就请你来吃，咱俩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在宫里过着我们的小日子，别的便不要想了。”

　　程玉合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位邻家哥哥，没了邻家哥哥便是想着如何能让自己过得快乐些。

　　至于其他情爱，她却不在意，帝王情爱，她更是不希冀。何况帝王哪会有情爱，帝王之爱在山川湖海，风林竹木。爱的太多，便是多情，多情过甚，便是薄情。

　　她只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正始二年，十二月十四】

　　雍京的雪比江南的厚了太多，雍京秦宫也比江南寒了太多。

　　程玉合的双膝从未尝过雪的滋味。但其实，她的指尖也从来没有尝过滚烫茶水的滋味。都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女儿，来了雍京却只能低下往日里金尊玉贵的头。

　　她在这雪地里已跪了整整一炷香。

　　她都不太记得刚开始时雪侵入厚重冬衣的寒意了。

　　衍庆宫门口的雪，像是为她存着特意待她来跪一跪。

　　衍庆宫内熏香缕缕，暖若春中。罚她在这儿的人，便是她的主位康婕妤和那位袁淑妃娘娘。早非一次两次，明着的暗地的，程玉合数不清了。她们总有这么多的理由，那么言之凿凿的理由。

　　康婕妤不喜欢她已经很久了。

　　此时更是十二分的厌恶。只因为那珍舒二字中的舒，同婕妤闺名冲了，康婕妤名为梁舒荷。

　　至于袁淑妃，淑妃妒恨每一个被宠爱的人，也厌恶嫡出的女子。程玉合正是盛宠，又曾在选秀时被穿过小鞋，如今自然讨不得好。

　　明明不是自己惹得祸端，却偏偏要自己承受。

　　可也不能不受，她低着头，数着从自己眼前飘下去的雪团。

　　“怎么跪在这儿呢。”

　　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玉合抬起头，望见的是一双眉目多情的桃花眼。

　　她不认识这个女子，从未见过，只觉得面目可善，却不曾回话。

　　“该是犯了错，岁岁别理了，待会子耽误了时辰昙花谢了可就不值当了。”

　　是她身边的人，程玉合却认识了。宫中多宴，这位庆章长公主一向是常客，可人傲慢非常，便是那位袁淑妃也在她裙摆鞋下多加讨好。

　　如今在这女子身边温和的却不似一个人。

　　“无碍，耽搁不了多久。”又看向她：“你别跪着了，天寒地冻的，瞧瞧，膝下雪都融了，再熬一熬怕是要落下顽疾的。快些回去吧。”

　　程玉合没有起身，也没有回话。

　　“起来呀，瘫在这儿挡着路做什么呢。若是淑妃来问，便说是孤下的令。”

　　庆章见程玉合如此便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抬脚将雪一扬，冷声嗤道。程玉合抬眼，只能看见她的半分衣角。

　　那女子缓缓地弯下腰，将一方帕子递来，那含了一汪春水的桃花眼看着她，说出的话温温和和。

　　“擦擦，眼下落了雪。”

　　初阳微微露在云层间，不偏不倚照在这女子身上。

　　也只是这女子身上。

　　程玉合抬起手接过。

　　是极，那一片雪正正好，落在她眼下那颗痣上了。

　　“多谢殿下。”

　　她起身，与这二人背道而行。

　　冬日的雪委实太凉了。初阳融不了雪也添不了一分暖意。

　　程玉合被侍儿搀扶着回到了宫中。

　　雪落了一天，初阳自那女子离开后又深深掩在了层层厚重灰云之中，已是夜里，月光也不大明显，全无皎洁的意味，像沾满了尘埃，皇帝不约而至。

　　“珍舒，受了委屈也不同寡人是上一句。”

　　是委屈，无妄之灾。

　　程玉合抬着眼，望向自己的夫君。

　　她一直以为自己真的会了了一生，可有时候事态变得太快，是她始料不及的。桃花树下，浅粉色含苞待放的艳丽桃花，一向是她最爱的。也在那里，遇见了这个人。

　　接下的是莫大的荣宠，随之而来的也是许多样的磋磨。

　　她紧紧咬着唇，倔强着不想让那一滴泪划过那颗小痣。在水色盈盈的眼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是不争气的落在了衣衫上。

　　是轻轻地叹息。

　　温热的手拭过她的脸颊，带走那些微微咸微微苦的水痕。

　　“珍舒，寡人也想护着你，可是没有丝风不漏的墙。你终究要学会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是啊，女人家勾心斗角的心思，身为帝王哪里能明彻呢。

　　“寡人给了你能给的，你却要好好护住自己。”

　　“被伤到了，是要心疼很久的。”

　　他意味深长的说着这一句话，干净的声音让程玉合忘了膝上的疼，只余下脸上泛红的羞意。

　　也忘了抬起眼看一看他的眼，那般虚无，看向的是她，印在眼中的却不是她，唇角勾勒的是无声的嘲意，是将所有一切握在手中玩弄股掌的恶意。若是望一眼，也许日后就不会陷入那无尽深渊。在开始的时候结束，断了所有妄念，日后便不会痛彻心扉。

　　程玉合伸出手，环住他，将脸深埋到他的怀中。泪水染湿了他的衣裳，连肩都在微微颤抖。

　　程玉合不喜欢哭，可如今她的眼泪似是自己有了主意，铁了心要落在这个人的衣衫上。

　　她的夫君，她的天。冷脸相待却仍旧对她视若珍宝的夫君。

　　她怎么能不动心，怎么守得好这一颗心呢。

　　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之时。

　　室内红烛微微摇晃，珠帘后人影重叠。

　　程玉合的手抓紧了素色的锦绸。

　　印入脑海的却是那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阴差阳错，罢了，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生只能如此，她也只想如此了。

　　次日清晨便来了旨意。

　　她也不再是珍舒容华，是为珍舒贵嫔。婕妤之上，连上两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