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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6 ...

  •   【正始十八年,十一月初六。】

      秋闱一过放了榜,徐裴文便同褚徵商议着早些去雍京。

      不因春闱,只是自那场病后,褚徵就总是有些思家。

      褚徵虽怕耽搁了他念书,徐裴文却想如她所愿,即便是她不言出口的愿,且还劝褚徵,耽搁不了事,来年冬天启程路途反而艰难了,更缠着她说往雍京去,想见她的父母亲人,成婚后还没见过她的父母。

      褚徵听着他漫天胡语,只轻笑。如此一来,便也应了。自十月中旬从姑苏出发,还好褚徵的身子也争气,不曾耽搁事,是以如今已在雍京城门之下了。

      褚徵将马车的帘子轻轻挑开半方,偏着头看外头模样。

      姑苏的十一月仍是绿树成荫,雍京的十一月树叶早已枯黄,随着潇潇秋风落在地上,枝头秃秃。

      正在感慨之时便觉着有人的气息,回眸一看便知是徐裴文凑了过来。

      见她看向自己,徐裴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不似以往那般忽的羞红脸,只坦荡荡:“我就瞧瞧你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等会儿下了车不能瞧个够,偏要现在吹冷风。”

      雍京十一月的风自大漠而来,混杂着沙尘的味道,已是秋风凛冽,挂在脸上有些疼。徐裴文总是怕她受凉受热。

      “唠唠叨叨的像个老婆子,不晓得的都要以为你比我还大了。”褚徵笑着埋汰他,却将帘子放下。

      “就是比你大,你看你一点都不懂得珍重自己。”徐裴文不以为然。

      哪里不懂得珍重自己了,该是十二分的珍惜了。

      褚徵把玩着指上红宝石戒指,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出口。

      “待会儿要见你父母了,你瞧瞧我这样他们会不会喜欢啊……”徐裴文转头说起其他,仍然念叨:“问了你半日了也没个回复,也不告诉我他们喜欢什么物什,两手空空的就让我去见人,待会儿若是对我心存芥蒂,不喜欢我,直接让我们和离了可怎么办?”

      褚徵唇角憋着笑。

      “如今都快到了,还想着这些作甚。让你晚些启程,在雍京打点好了,收拾妥当了再来也不迟,你也不听。现下倒是着急了,可不是自个儿作的。”

      徐裴文有些委屈。

      “我家里只有你了,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想来以后也不会回姑苏了,将东西收拾打包了就行,偏你磨蹭,说着收拾又什么也不会,只把红意折腾来去,也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到,我这不是心里急吗。”

      又低着个头,碎碎念:“待会儿下车前,你等一等我,我去购置点东西。你可快些告诉我,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唉也不行,也不带姑苏的,只在雍京现卖,若是觉得我没诚意可怎么办……还有呢,你们家里有什么忌讳的东西,我瞧着话本子上那些豪门士族,规矩可多了,若是有现下快些同我说了,不然进去了两眼蒙黑可就丢人了,……”

      褚徵被他念得脑疼,又是头晕又是好笑。

      “停停停……”

      徐裴文抬起头望向她,见着她憋笑的模样,更是委屈了起来。

      “你不要忧心那些东西了,红意早就在姑苏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说是你送的就好了。至于忌讳,应当是没有的。”

      徐裴文仍在睁着亮若星辰的眼望着她。

      褚徵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必换衣裳,也不必问我父母喜欢什么样的,就这样,很好。我喜欢的他们都很喜欢,你该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

      “这些都算不上事,我只是想着没来得及在雍京置办个宅子。现下去我家里住,不知要说什么闲话,你又将春闱,可不是折损了你,面上无光了。”

      褚徵虽明白,是顾惜自己许久不曾归家了,同父母好生亲近些罢了。且徐裴文自从知道她是家中独女,就不曾说过在置办宅子的事情,她隐隐也晓得他的意思,是忧心她父母孤独了。只是这般却有些像是上门婿。

      世人对于这样的男子,总是以不太宽容的眼光去看待的。

      徐裴文扶额。他总觉得褚徵什么都好,只是太为别人着想,即便这个别人是他自己。

      “说什么呢,不是以往就同你说过了,不必想着我吗?何况你看,你肯定是很想父母的,可我也很想你啊,一刻也不想离了,更别说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宅子里了,所以啊,你看,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死皮赖脸的同你待在一起了。”

      徐裴文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露出洁白的齿,笑得灿烂。

      “怎么这般傻气……”

      褚徵笑骂。

      两人说着说着,便已到了赵国公府。

      褚氏一族世代簪缨,百年不曾落寞过。赵国公虽将兵符回于皇帝,更有庶人胤那样一个大不逆的女婿,也是不曾有什么变端,仍受之重用,门庭不曾被削减半分,甚至是浸明浸昌,无人不说一句是隆恩浩荡。

      褚徵就着徐裴文的手下了青色帘布的马车。

      入眼的便是那两个年年月月都立在那儿不曾有过变端的石狮。

      她抬着眼慢慢滑过所有,仍旧是往日的碧瓦朱檐。

      大门内疾步走出一个妇人,步履匆匆,行间带风。

      褚徵只是一望,眼中泪花便已迷了眼,也快步往前去。

      “母亲……”

      一晃便是五年,明德大长公主贺曦好似没有变化,又好像变了许多,比方说发间隐隐添上了白发。

      “岁岁,娘的岁岁,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无论多大的人,多少的沉稳,在父母双亲这里,仍是往日稚子。

      褚徵紧紧咬着唇,泪却依旧换换落了下来。

      “女儿不孝。”

      因为自己的往事便弃家人不顾,不能伴在父母双亲身边。明明他们身边只有自己一个女儿。

      贺曦抬手抚过她的脸,拿着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头风大,你病不是才好,咱们快些进去吧。”

      褚徵深吸一口气,继而点了点头。扭身见着徐裴文,又回头说。

      “母亲,这便是我同你说的人。”

      贺曦抬眼匆匆一瞥,只说着。

      “我晓得的,站在这儿谈什么,走吧,咱们都进去,物什让下人来收拾。”

      两人便都应了。

      徐裴文落后母女几步,心里也不太明白贺曦此番是什么意思,不知是好是坏,偏偏又不能开口问褚徵,心里胆怯的很。

      赵国公府同她离去那一年几乎无异,贺曦牵着她的手,温柔和煦的笑着,总问她是否记得。路过那一棵梨树时,还同她说道。

      “可还记得这树?你小时候同慧安玩耍,偏要慧安同你一起去摘梨子。也不晓得她怎么就同意了,结果两个人晒个面朝下。你爹爹可生气了,直说要把树砍了,还是你自个儿求得。”

      褚徵顺着她的话,忆起往事。

      那时的确是她硬缠着贺浴酒要去摘梨子,明明果盘中就有冰镇着的上好雪花梨,却念着自己辛苦拿来的才更甜。贺浴酒一向不舍得拒绝她,更敌不过她的念叨,便同意了,将侍人全部打发走,趁着天黑爬上树去摘梨子。却不料被一直黑猫吓破了胆,两个人双双从梨树上摔下。此后贺浴酒见着高高的树都要拉着她往远了走,生怕她又起了爬树的念头。

      “后来你出嫁,然后离开了雍京。这树每年花开的艳,雪白雪白的像是冬天里落的雪花,却不见结一个梨子。你爹爹还总站在树下,说瞧着这树便总想起年幼的你,说着什么树都比人有情些……罢了,好歹你是回来了,那些东西咱们也不提了。”

      年幼时她活泼而好动,爬树这样的念头也只有在不及笄前才会有。贺曦总记着那个天真体贴的女儿,什么都敢说,什么也敢做,会撒娇十分可人的女儿,像极了春日里艳丽怒放的芙蓉,从不害怕也不避讳着什么,盛放她所有的美丽。尤其是褚徵离开了她,离开了雍京,便更是怀念了。总是想着如若自己不答应那一场婚事,如若自己多一个心眼,是不是女儿还会是年幼的模样。夜深人静时与丈夫轻声叹息,是怪自己没有护住女儿。

      褚徵越沉稳,越云淡风轻,她心里便越痛,又怕褚徵难受,隐在心里不曾说。虽然所有相关的人都已有了报应,可也没人能还她当年那个天真无畏、无伤无痛的贵女了。是以才会在褚徵要离开雍京时不曾出口挽留,甚至多加鼓励。

      也是想试一试,岁月流水轻拭,是否能抚平她所有的伤痛。

      褚徵却不知她所想,自是念着树因她而获罪,又因她而得以存活。花开烂漫而无果,像是同她一起去了姑苏,又像是在记着她。而人十几年的相处,却只是一场算计。

      这样说来,树的确是比人有情些。

      “你递信来的时候,我便让下人收拾了屋子。如今同我去坐一坐,他们收拾也还要些时候。让红意去盯着便是了。”

      褚徵轻声应了。印在脑海里,熟悉的路,再行几步便到了正德厅。

      贺曦让人上了茶,这会子也不抓着褚徵往主位去,只随她与徐裴文坐在一起。

      “城门候着的人一来同我说你进城了,我就高兴得不得了。盼了这么久,总归是回来了。你爹爹今日本来同我一起等着你的,前一刻被皇帝召进宫里去了。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褚徵端起那杯茶,是自己一向喜欢的碧螺春。

      “我也想您。生病的时候还在想,若是在姑苏去了,见不到您和父亲最后一面,我怕是去也去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那时候才是真的后悔了,即便再如何也不该离家这么多年的。”

      贺曦见她风轻云淡的提起那一场令自己心惊的病,又说什么去不去的话,当下佯怒。

      “说着若不是红意递信来,你怕是都不想让我们知道,真是人越大却越不懂事了。倒也罢了,都是过去了的事情,如今好好的就不要再提了,也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娘我还好好的在这儿呢,为人子女的就该说些好听的。”

      接到红意的信时她都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快马加鞭去姑苏了,都已经拿着包袱骑上了那匹骏马,将下朝归来的赵国公吓坏了。

      说清了事,赵国公又说要同去。可她嫌烦,嫌他还要同皇帝告假什么的耽搁了时辰。却被国公好说歹说了许久,才不情愿的答应等上他一个晚上。然后清晨便受到了褚徵快马而来的信,说是好了许多了,令她们不要忧心,不日就将回雍京,于是才放下去姑苏的心。

      从三月等了又等,听她病好了,又听她在徐家祖宅成了婚,然后才在十月等来一封启程的信。

      可算是盼回来。贺曦看着座下的女儿,心里百感交加,女儿经的事太多,半生过的太累,被一些蠢人耽搁了日子,活得失了名门贵女的肆意,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褚徵不知她所想,却也不觉得那些生死的话是忌讳。只是母亲不乐意听,她便不讲。

      “净顾着你了,还没说说我的好女婿呢。”

      贺曦将眼光挪向徐裴文,温和的问着,没有往日里威名赫赫的大长公主模样,看上去极为好相处。

      “秋闱考得不错,春闱准备的如何了?若是没把握,便不考了,到时候让你们父亲到皇帝那里腆着老脸求个官位就是了,省得麻烦还用许多心思功夫。总归郡主的夫君也是有品阶的,我们也不缺什么,和岁岁快活的过日子就是了。”

      徐裴文咂舌。总觉得这位岳母不太一样了,平常的都是希望女婿出人头地,才算是配得上自己的女儿。这一位却想着怎么快活怎么来,考功名不如陪着褚徵开心过日子,是个庸人也无碍,女儿开心了有人陪着就行。

      褚徵在意他甚于在意自己,所以珍惜他的颜面。贺曦却最在意自己的女儿,其余什么颜面闲话都是些不打紧的。

      徐裴文见着,倒希望褚徵能像母亲一些,最在意自个儿,别去管他的颜面。

      “念书写文章是日积月累的事情,前些年便都准备好了,如今也不急了。功名也是个身外物,能得就得,不能得的话也无碍。每日同阿徵一起赏月煮茶也是乐事。”

      徐裴文浅笑的恰到好处,清朗悠然,而又虔诚,发自真心的话。

      回复的也恰到好处。

      笔下非一日之功,便是一个有恒心且专注的人,不会半途而废便不会始乱弃终,是个专一的人。

      能得就得,不能得便罢。不强求功名,没有那么大的功利心,是个有见地的人。

      愿意陪着褚徵而碌碌无为浪费一生才华,是个极爱褚徵的人。

      虽然言语代表不了什么,但若是连话都不会说,便更不要去期待着行动了。

      是以,贺曦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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