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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四十章 遗尘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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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时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抽出被老管家抓住的手,失了魂魄一样径直向着房间走去。
老管家看着段时的背影连连哀叹,神思苦痛。
我将视线撤回来,发现温琛正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心里不由得翻腾起欢喜:“温琛,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
温琛出奇地顺从,没有像以往那样跟我南辕北辙地扯:“什么赌?”
“我们就赌段时现在心里想的是谁?”
温琛那神情极有自信:“赌什么?”
“谁输了谁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有损原则的事情都必须做到。”我挑了挑眉,挑衅道,“你看成吗?”
“我还怕你不成。我赌他在想刚刚逝去的洛酒。”老管家已经离开了,温琛便将我从树干后面拉了出来。
“温琛,我不会武功,医术也只是尔尔,甚至引以为傲的才学都不及你。可是我知道这次你输定了,我赌他想的是穆阿九。”
我没有想过要哭,只是眼睛有些发热。
我突然发现我爱上的男子他比我还看不清爱情的模样,那种纵使百般折腾,不过想要换取耳畔厮磨的愿想在他眼里或许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温琛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依旧拉着我的手缓缓靠近阁楼。
在一个武林高手的门外蹲点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若是只有温琛一个人,这件事情定然做得漂亮,可多了一个我之后,此事难度呈直线上升。
况且我和温琛还是一对时不时闹点内乱的搭档,就在我们因为蹲点的地方差点打起来的时候,段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既然来了,两位不如进来坐坐。”
我心里觉得极其尴尬,可面上却装作无甚事的样子,怡然地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迈着小步子踱进房间里,温琛就不慌不忙地跟在我身后坐了下来。
“段时,近来可好啊?”这氛围太过尴尬,我想了半天想出来的话刚说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对,想要挽回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托姑娘的福,尚还活着。”段时言辞犀利,竟让我无言以对。
我们三个人静默了一场,段时率先打开话匣子:“你们不来,我也会去找你们的。我没想到你们会自己来,不过却省了我好些事,最近剑门一下子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时间有些处理不过来。”
我谨慎道:“你找我和温琛做甚?”
我挺害怕段时找我们麻烦,毕竟那是整个武林的势力。
“你们进来之前,我喝了一种叫做遗沉的汤药,想把前尘往事无论悲欢通通都忘个通透。可是有些记忆我又不忍心就这样忘记,若是不忘记我终是不能好好活着。”段时的眼角竟然直直地滴下泪来,无声的伤感在空气里蔓延,我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所有窸窸窣窣在此时都是一种极大的破坏。
段时不像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天却一个人絮絮叨叨容不得别人插嘴打断:“我矛盾了好久终于想了个法子。我想啊,先不管那些事情荒唐不荒唐,我忘了总得要有人记着,我才不枉这前半生的磕磕绊绊,后半生的糊里糊涂。”
我越听越是糊涂,不得不打断:“你是想……”
段时道出了最终的目的:“将我关于穆阿九的记忆全部给她看,或许她能懂得一点点我的无奈,不那么决绝。”
“我……”我突然没有了主张,无措地拉着温琛的袖子。
温琛的手覆上我的手背,轻轻缓缓地安抚着我心里的不安忐忑,眼睛却是看着段时:“我答应你。”
段时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温琛换了一个比较文绉绉的说法,让我们做善事的功利性锐减:“我们需要你记忆里的殇。”
段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随后爽朗地笑出声:“那还得你们能分得清,我虽然尽量避免自己去回首来时的路,可我却清晰地知道,这一路的繁华与荒芜都是颜儿的一颦一笑搭建起来的,苦是她,乐是她,殇也是她。”
大笑过后,段时的表情又恢复到木楞的状态,眉头上像是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冰霜。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着,扭成团的疼,终是忍不住:“穆阿九她过得很好,你比我清楚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姑娘,我相信她也一定希望你过得很好。”
“我好不了了,把穆儿送到凤朝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好不了了。”段时碎碎念着,脸上是感激的笑意,“姑娘莫要安慰我,只需告诉我要做些什么就好?”
既然段时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多说。
穆阿九曾悄悄告诉我,她费尽千辛万苦学了一段曲子想弹给段时听,只是他那时不愿好好听她讲话,不愿她将精力花费到其他地方。
他不知道,她从不觉得花在他身上的时间是浪费
。
那段曲子穆阿九弹来给我听过,技巧什么的都不纯熟,我却从中听出了千帆过尽,万木逢春的感觉,只是不知道究竟是重生还是寂寥。或许是一个人的重生,一个人的寂寥。
穆阿九给我的回信里也有叮嘱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将那段曲子弹给段时听。
正因为这样,从客栈到剑门这样远的距离,我也没忘了让温琛带着我的琴。
我从温琛的背上取下我的琴,然后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放好:“穆阿九很想亲自为你弹一曲,她说你不给他机会,她明明敬你爱你,可最后却被逼得不得不怕你恨你。”
听到穆阿九两个字,段时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丝生机。等我说完之后,他的眼神却是更加晦暗,像是荒废了许多年的枯井,就算是投入石子,那微妙的声音也最终在井底升起随即消散。
这首《凤求凰》,我弹了无数遍,我清楚自己自然是弹不出穆阿九那种青涩又小心翼翼的吐露心迹的感觉。
我右手名指打势摘势 ,左手中指按弦势。
此时的我不再是我,而是穆阿九,她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凤,四海求凰。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她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发现沧海的那头便是她祈望很久的信仰,可横亘在它面前的茫茫沧海让她很绝望。
骄傲倔强如她,一刻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她顶着海上的风浪,一次又一次的横渡,一次次折了翅膀。
我那样熟悉琴谱,我以为我能够顺顺利利地弹完,无意间抬头看到段时神情专注地看着我,那样悠远的眼神像是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无疑就是穆阿九。
我蓦地顿住手指,琴声便戛然而止。
“段时,你哭了。”我走到段时的面前,递给他一张手绢。
“除了那把青酒剑,我从没有送过穆儿什么东西,请你帮我把这幅画交给她。”段时没有接过我的善意,背过身去,从墙上取来一轴画卷交给我,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没有了闪烁的泪光,只留下微红的眼眶:“再过一个时辰,遗尘的药力就要起作用了,我们开始吧。”
想来这段时间他一定是夜不能寐的,温琛的催眠曲才刚刚开始,他便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穆儿,就让我最后一次想起你,那些日子是雕刻进骨血的欢喜与忧虑。
你以前总说我眉目间全是自信,我当时只觉是夸赞,现在却发现那不是自信,而是自负。我明明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紧紧追来,我却冷冷推开。
这一切不过是我将自己估计得太高,以为你会一直等我,却没想过你并不是非我不可。你说凤朝是爱你如生命的人,可你不知道吧,因为失去了你,我原谅不了自己,开始厌倦和恐惧后来独自一人的生命。
---------------------------------------------------最后一次记起-------------------------------------------
段时过去的记忆里,那还是一个江湖与被江湖的时期。
往昔岁月沦为夕阳下的剪影,就像他从不曾拥有过那曾经拥有的温暖。他原本也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八岁那年,一个寂寂然的夜晚,风里都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爹和娘亲带着他在人高的芦苇荡里穿梭着。
他一向景仰的爹,一向觉得他无所不能的爹,月光下,他看见他的眼神决绝,那份决绝里又带着丝丝外泄的无奈和恐惧。
带着不会武功的娘亲和年幼的他,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最终死在他的面前,那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一刀一刀地刺在他的身上,他就蹲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眼睛里没有泪,直勾勾地看着那群黑衣人张狂又扭曲的脸。
娘亲倒不是他们杀的,她和他都被爹藏在茂密的芦苇荡里,她捂着嘴看着爹倒在地上。她对着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最后爬了出去,爬到爹的身边,掏出爹以前送给她用来防身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段时的胆子本来是很小的,可那个晚上却一点没有觉得害怕,他知道他们一家人会在另外一个地方以另外一种方式团聚。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会被洛时钰所救。如果就此死去,他便不恨不怨。既然活着,他就一定要替爹娘报仇。
洛时钰和他爹交好多年,极其痛心老友的灭门之痛,传授他毕生绝学,希望他能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段时虽然从小体弱多病,却生得一副练武的好身体,在洛时钰的指引下,渐渐显示出他惊人的天赋。十三岁的段时便悟出一套别具一格的武功心法,喝醉时候创下的琉璃剑法,行云流水,豪气干云。
洛时钰总是对他赞许有加。
同年三月,段时少年成名,江湖里多了一位号琉璃公子的翩翩少年。
段时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他亲自报了十年前的灭门之仇。可那个待他如同生父的洛时钰却倒下了,多年的走南闯北,日夜风霜积累了不少病根,旧疾复发。段时亲眼看见那个如同他爹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就这样毫无预计一夜间苍老。
他在洛时钰的床前守了几夜,这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他还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弥留之际,他将他唯一的女儿洛酒许配给他,还郑重地将剑门的掌门指环交予他的手中,这是段时的难以承受之重,可他拒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