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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二十章 煮酒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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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静得不像话,往日的这个时辰,剑门的飞禽像是约好了一般齐齐演奏,那声音虽然算不得动听,却让人感受到生机。不同这般,整个剑门俨然一座死城。
穆阿九伴着孤烛,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饮酒,青酒剑就横放在梨花木做成的桌子上。
她是我见过的喝酒最好看的女子,不同男人的粗放潇洒,却也不是女儿家饮酒的娇态,一手轻轻垮垮地捏着酒杯,一手拿着一坛女儿红,极慢极慢地斟满,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她喝得尽兴,眼睛里装着星光一般,闪亮闪亮的,映在酒杯里,就像明晃晃的夜空装在了一方酒水里。
最终我得出一个妙极的论断,好看的女子怎样都好看,一举一动都自成风情。
突然不知名的物什破窗而进,直直地扎在墙上。
穆阿九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酒坛和酒杯,步履轻盈地走上前去,从墙上拽出那只飞镖,飞镖上面穿插着一张雪蔓纸笺。
今夜鬼影,杀罗,妙生,取其六只耳朵来见。
穆阿九愣了一会儿,便走到屏风后面,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身着黑色夜行衣,用发带将长发高高束起来的英俊公子。
她从桌子上拿起青酒剑,手轻轻抚摸着剑身,眼神随着手指的划动流连在剑身上,失神地呓语:“青酒,今晚该是有场恶战,你怕吗?”
良久之后,她清冷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很害怕,我从没有杀过人。我也害怕再也回不来,那我还怎么能一直站在段时的身边。”
连温琛都说厉害的穆阿九,她说她害怕,因为心有牵挂,始终不能成为最强的人。
年少的时候我们爱一个人,不问曾经过往,只单纯地爱上,然后不可自拔地恋上他的声音,他的眉眼,甚至他的冷漠,他的无情。为了适应在他身边,我们将自己修炼得刀枪不入。可直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才发现自己的悲哀,原是金刚不坏的身心也经不起他只言片语的中伤。不能怨天尤人,因为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地将他放在心里最致命的地方。
敢于把弱点暴漏在一个人的面前,无所谓代价,只需要能承受那些伤害就足够了。
不用猜,穆阿九即使是害怕也还是去了。
段时说鬼影嗜酒如命。
在穆阿九还很小的时候,老叫花曾埋了两坛他自己酿造的青梅酒,十几年的深埋自然是浓郁芬芳。
她抱着两坛青梅酒去到鬼影常常出没的树林里,她找了一片空旷的地方,燃起一堆火,将其中一坛子酒放入火中,自己便躲到一边去。
大约一刻钟过去,那坛酒受热便炸开了,淋熄了那堆火。
温琛的眸子突然变得明亮:“好聪明的女子。”
“嗯?”我只觉得可惜了那十年的好酒。
“你不是不聪明,只是放着脑子不常用。”温琛惋惜道,“鬼影嗜酒如命,这青梅酒加热之后酒香愈发地浓郁悠长,这样炸开来,散播的范围愈加广泛,鬼影肯定会受不了诱惑出来的。”
温琛说的果然没有错,画面里一个黑影穿梭在林子里,扰乱流动的空气,划破静止的长风,最后落到地面。
一眼便发现散发酒香的源头,他蹲下身子,满脸心痛地摇头:“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如此暴殄天物,我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这个痛心疾首的人就是鬼影了。
穆阿九抱着另外一坛酒慢慢走了出来,那声音凉如月光:“传言说鬼影虽然武功高强,可嗜酒如命。你可知道像我们这些踩着刀锋过日子的人,喝酒是很误事的,一不小心,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资格说大爷我,想取我的命的人数不胜数,大爷我至今还活着便说明要想杀我还是要些本事的。”鬼影忽而瞟见穆阿九抱在胸口的坛子,他指着那坛酒吞了吞口水,一脸馋嘴的模样,“你抱着的那坛酒和这碎了的相比怎么样?”
穆阿九淡淡答道:“不差分毫。”
鬼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坦言道:“你做这些无非是引我出来,我现在人就在这里,你要怎样才肯把酒给我?”
这鬼影看起来傻乎乎的,却还是一个明白人。
穆阿九本就是不会绕弯子的人,又见鬼影这样坦率,暗暗用了内力,那坛酒就飞向鬼影,鬼影一伸手很轻松便接过,左边嗅嗅,右边嗅嗅。
穆阿九沉沉地发声,一张脸苍白无色:“没毒,好好喝吧,喝完我送你上路。”
鬼影“呵呵”笑了两声,潇洒肆意地扯开塞子,抱着酒坛豪迈地喝着,酒水顺着胡须往下滴,润湿了他胸前的一片衣襟。
如此生杀予夺的情况下,鬼影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还时不时地对着穆阿九称赞:“好酒好酒呀,姑娘,这真是老鬼我喝过的最好喝的酒。今天就算死在你的手里,我也无憾了。”
穆阿九从未怀疑过段时的话,可他说鬼影心狠手辣,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鬼影,江湖上传言你的轻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要不然我们比一比,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轻功快。”见那坛酒被鬼影喝得差不多了,穆阿九说着已经抽出腰间的青酒剑,“我们不用点到为止,生死由命,怨不得他人。”
“好狂妄的丫头,那老鬼就跟你比比,不过我赢了的话不会杀你。你可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鬼最怕女人哭了。”鬼影的话刚落下,就听见酒坛子掉落在地上摔开花的声音,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
穆阿九只听得周围呼呼作响的风声,只知道鬼影绕着她旋转,却分辨不出他具体的方向。她手里的剑捏得死死的,谨慎地防备着鬼影随时的袭击。
“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我将切好的梨子端到温琛的面前,自己嘴里还咀嚼着大大的一块。
温琛惊讶:“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无所谓地指了指画面里的两个人:“从鬼影开始原地转圈圈的时候。
“穆阿九目前的形式很不乐观,毕竟现在的局势相当于她在明,鬼影在暗。”温琛给了一个相当深刻的评论。
温琛口中好局势的鬼影突然现身了,看着穆阿九笑得一脸褶皱,近乎炫耀道:“这便是老鬼十分之一的本事。”
鬼影分明不想和穆阿九打,他在让他知难而退。彼时鬼影要是知道穆阿九站在天下群雄面前她也敢承认她是邪教教主夫人,他便不会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是个吓一吓便会低头的姑娘。
“我承认你很厉害,可我的青酒剑更不是吃素的,它需要你的血开光。”穆阿九严正以待,没有半分松懈,真气全部释放,撩剑而起,直直逼向离着她五尺远的鬼影。
鬼影没有武器却不闪不避,徒手接住她的剑不见损伤。
穆阿九出师不利,剑尖紧紧地嵌在鬼影掌心合十的缝隙里。她用尽全部内力都无法将剑拔出,紧急时刻,她松了剑柄。
鬼影本来轻松地和穆阿九拼内力,却不想她突然撤开,她被内力反噬的同时也害得他被内力反噬。
穆阿九真是容不得人小觑的女子,竟然用自损八千的方式伤敌八百。
穆阿九直直吐出一口血的同时重新握回剑柄,一个大幅度的旋转,青酒剑终于脱离了鬼影的束缚,没有丝毫停顿破血而出,直逼鬼影面门。
鬼影移影逃开必杀一击,怒道:“小丫头,看来我一定要将你打晕才能安生离开了。”
突然,穆阿九的周围环绕了十二个鬼影,全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穆阿九在干什么?”我大惊道,害得刚塞进去的一大块雪梨卡在喉咙口,咳得我眼泪汪汪的。
穆阿九从怀里掏出一条暗色的手绢,蒙住自己的眼睛。
今晚月光太过明亮,完全能够凭借月光看清一个人,她只能将自己逼入绝地。人一旦没有了视力,听觉就会变得很灵敏。
穆阿九敛下心神,全神贯注地听着周遭的一草一木,鬼影出手的时候,穆阿九更快地挥剑而出,本来是致命的一剑,却在最后的关头收回了剑,顺势凝气于掌直挺挺地拍过去,直接将鬼影打翻到地上。
穆阿九并不是武功上比鬼影强多少,她赢在鬼影的轻敌上。
鬼影双手撑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然后回头看着穆阿九,眼神里交织着迷惑:“不是说生死有命,你为什么不杀我?”
“刚刚你有很多次机会,你也不照样没杀我?”穆阿九冷着一张脸靠近鬼影,最后站到他的面前,“可是我得要你两只耳朵。”
鬼影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穆阿九手起刀落,连眼睛都没有眨。
下一秒钟,整个树林里回荡着鬼影的惨叫,惊起地上夜伏的飞鸟。
我捂着自己的耳朵,感叹那声音真是凄厉惨绝呀。
树林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里,穆阿九正蹲在地上,看着放在不远处的布袋,就一阵止不住地干呕。
惨白的月色里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站在穆阿九的后面,双手背在身后,声音不沾染空气里漂浮的腥甜:“穆儿,鬼影……”
“他死了,一剑毙命。”穆阿九用刚才蒙眼睛的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脏物,站起来与他相视而立,“你告诉过我,我十三岁的时候比不过你的十三岁,然后我告诉我自己,我十六岁的时候一定要跟上你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