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调》鹿三

109、第十九章 日日思

　　女人不管容貌学识有多么的天差地别，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喜欢口是心非。后月也一样，她终归是说了违心话。千眀离开的时候，她去了，只是悄悄地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

　　看着千眀时不时地回头看，久久不愿上船的样子，后月几乎哭得脱力，身子顺着墙角缓缓滑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千眀眼里的柔情千转，我敬佩他是个敢爱敢恨的男人，可知道他没有带走后月，我便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了。我更加心疼那个哭花了妆容的姑娘，她的所有不明白不过是因为千眀始终不够爱，带她一起将会面对的一切让他犹豫，也或许她的身份让他感到苦恼。

　　温琛总说我是个没有长大的姑娘，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懂得的比他看到我所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我宁愿永远不会爱上一个人，也不愿爱上一个明明爱却没有能力担当的人。

　　但是后月似乎又给我上了一课，若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谁又愿意杯弓蛇影待君再回首。

　　总之，自千眀走后，人前话总是很少的后月便更加沉默了。

　　她再也不去望江楼了，只因再没有那个男子和她迎风而谈天下局势。

　　君忘归的姑娘们都发现了后月的反常，却只当那是长久高处不胜寒而产生的反应，没有过多的关注。

　　一日后月晨起练字，素手执笔，不知不觉便写了满页他的名字，她拿起那张纸，叹气连连，随后便将那张纸和前些日子画的画放在一起。

　　那些画上也全是千眀的音容笑貌，后月的本意只是想画窗前的花鸟，或者其他，但最终出现在宣纸上的都是他，她悲观地发现自己除了千眀竟是再也画不出其他东西来。

　　后星在外边敲门，语气透着浓浓的不耐烦：“玲花让我叫你下楼，妈妈有事情让你做。”

　　“马上就来。”后月将几幅画和那幅字全都卷在一起放到桌上，随即关了门下楼去。

　　后星待后月下楼后便进了后月的房间，这段日子后月总是躲在房间里大半天不出门，她倒是想看看她在房间里面呆着搞什么鬼。

　　后星到处看了看甚至连床脚都没有放过，却没有发现任何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她觉得有些无趣，正要离开的时候发现书桌上摆放着一卷东西。

　　后月向来爱整洁，她的书桌上除了她在的的时候是不会允许那样的大物存在的。

　　后星好奇地移动到书桌旁，内心有窥视人秘密的怯怯欣喜，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卷轴。

　　后星从来都知道后月画艺精湛，她画的画与真物无二。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后月的优秀，小的时候一直将她当做毕生最想要成为的人。只是随着年龄渐渐变大，她开始厌倦后月无休止放大她的完美，那样就将她的瑕疵进一步扩大，扩大到无论她怎样努力都不能完完全全遮掩干净。

　　那样青春的年岁里怎么会容忍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优秀里，后星对后月的芥蒂不过是知晓自己穷其一生都追赶不上的无奈升级到埋怨。

　　那样的厌恶一点点堆积成现在的相见不相亲。

　　画上的男子黑发如肆意泼出的墨，眸色清冷如水，流动的白色水银里包裹着一丸黑色的水银，细细看一眼，便又似深秋时节的寒塘凄幽寂寥。浅浅樱唇微开，稍稍露出排列整齐的榴齿。细嫩的肤质在苍白的纸笺上泛着淡淡的蜜糖光泽。

　　后星在君忘归这个男人聚集的地方，从小便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其中不乏上乘姿色，可他们与画中的男子作比较便相形见绌了，莹莹灯火岂敢与皓月争辉。

　　因那副情绪万千的字，后星知道画上的男子叫做千眀，云中公子，谦谦如斯，果真人如其名，纯净高雅。

　　难怪后月这段日子茶饭不思，原来是为了这个男子不疯魔不成活。

　　后星的视线再次投放到画中，神思难以抽离，这样的男子，若换作是她也会如此吧。

　　因着我看过千眀记忆中的往事，我知道后星最后是爱上了千眀，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第一次见到千眀却只是在后月情思深重的画中。

　　我打了一个并不代表睡意的哈欠之后，眼眶里装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慨叹道：“天意原来就是这么弄人的，真是好有手段。”

　　“把手给我。”温琛的眸子像是放入哀伤的池水浸泡过一样，洇染着化不开的雾霾。

　　我不明所以却还是照着温琛说的做了，他将我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手指滑向我的指缝，最终与我十指相扣。

　　我蓦然地瞪大眼睛表示惊诧，他滑了滑椅子上的身体直到比我还低上一些，倦怠地低喃：“游笙，我很累，让我靠靠。”

　　温琛的手是冰凉的，他靠在我肩上的脑袋却是温暖的，他一定不知道这些冷热在我心里交织成欢天喜地顷刻间便蔓延全身每一滴血液，每一线脉搏，每一个毛孔。

　　我初初还想是不是应该做出个为了维护自己矜持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做，让我在这种窝心的感觉里泥足深陷吧。

　　我和温琛这样的姿势让我精神倍儿爽，看故事也变得更加认真了。

　　话说一个人孤独地思念是会翻了倍忧愁的，可后月偏偏又找不到可以好好听她说话的人，她没有想到她只在小宸的面前提过一次千眀的名字，他便会记了下来。

　　小宸白日里玩耍的时候是不挑人的，不管熟不熟识，他都能跟人好好玩儿。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一定要和后月一起睡。

　　小孩子纵使精力旺盛，玩了一天也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往日小宸都是倒头就睡，今日却一直在后月的怀里扭来扭去。

　　后月侧着身子，托着脑袋看着他：“小宸，你今儿怎么还睡不着？”

　　小宸反驳：“娘亲也睡不着啊？”

　　“大人的心事总是比孩子多，所以我当然睡得比你晚。”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简单，小宸天真道：“那娘亲可以把心事对小宸说说，让我替你分担分担，我们就可以一起睡觉了。”

　　后月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宸的脑袋：“娘亲的心事小宸不会懂的？”

　　小宸在被子里面摸索到后月放在身侧的手，突然紧紧抓住，另一只手钻出被子摸着她的脸，像个小男子汉一般说道：“我记得娘亲说过，人生苦短，人们很容易喜欢上一件东西，又很容易放弃一件曾经那么喜欢的东西，可是却很难做到将喜欢的东西紧紧握在手心不放弃。”

　　我虽然不知道跟念卿差不多大的小宸在说些什么，可是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后月也是一脸吃惊，她素来知道小宸天性沉稳，可是五六岁的孩子能记住她说的这番话实在让人刮目相看，整以暇道：“恩，然后呢？”

　　小宸并没有停止给后月的震惊，表情严肃端正：“娘亲，你认真点。我也很认真地在同你说，如果你想千眀叔叔就去找他吧，要是得不到，你以后一定会埋怨自己曾经那样地被动。”

　　后月惊诧得嘴巴张大，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小宸，我竟然无言以对。”

　　“好了，我要睡觉了，娘亲要梦到我哦。”小宸亲了亲后月的脸蛋，转了身子将屁股对着她，呼呼地睡了过去。

　　我看了看怀里的念卿，早就睡熟了，将他和小宸一比，高下立分。突然发现我竟然一直处于孤掌难鸣的境遇里，有很多关于温琛的心事既不能告诉温琛，也不能告诉念卿，毕竟他除了吃对什么都没有多大兴趣。

　　温琛看出了我的神伤，直言：“游笙，小宸毕竟是我弟弟，心智自然成熟得多，念卿被独孤恒保护得很好，哪里会懂这些。”

　　我没有心思去猜测温琛为什么每次都能准确说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大概就是他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才能轻而易举将我吃的死死的。

　　小宸的一席话，后月虽然欣慰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百无聊赖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老鸨兴高采烈地冲到后月的房间里，还没有来得及喝上她善解人意倒上的一杯茶，急急忙忙说道：“好消息，好消息呀，后月，姜王爷请你在他的生辰盛会上表演。”

　　后月怔愣在那里，并不是觉得受宠若惊。

　　千眀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自己的身份，她也从来没有过问，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想知道。随便用上一点银子，便打听到。千眀，迟王爷身边的大红人，当今皇帝钦点的无敌前锋。

　　她想，如果自己应邀前去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见着几月未见的人。

　　老鸨见后月没有什么反应，以为她不知道迟王爷是哪位，毕竟这是个躲在深闺不识人的主。

　　她拍了拍后月的肩膀，表情浮夸，动作激烈：“姜漫城姜王爷呀，白冗的半壁江山都是他一刀一枪从敌人的手中夺过来的，当今圣上行事也要看他三分脸色。”

　　后月突兀道：“什么时候？”

　　起初老鸨还担心后月会拒绝，她性子一向淡泊，从不喜与朝中位高权重的人有过多的交道，为此早在来找她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几个对策。

　　如今一个没有用着，后月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让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探着头：“嗯？你刚刚说什么？”

　　后月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最近一直浮现在脸上的愁绪慢慢散去：“你得告诉我什么时候去帝京，我才知道这样长的时间里应该准备什么样的节目才合适呀。”

　　老鸨期待地问道：“三天后，时间有些急，你有问题吗？”

　　“是有些急。”后月低下头思量了片刻，抬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过没有什么问题，你放心。”

　　得到后月的保证，老鸨好像看到了银子堆满君忘归的场景，眉开眼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