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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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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太洒镇。
闪亮的阳光洒在闪亮的公路上,脚下的公路托着天上的晴朗。
天空中,迷之蓝,一眼晴朗。
远处,时而飘荡着的小调,听不清,也听不懂。近处,青绿色的果子,明晃晃,清香香。果树间的光线,穿过树叶,落入泥土。
三天,还差三天,这些果子就可以采收了。
只是现在,李小橙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的果子上,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从烟盒里夹出一根烟,红塔山软经典1956。李小橙嘴里叼着烟,两颗门牙不时咬着烟头,他皱了皱眉,收回视线,低眼看着鼻子和烟,又皱了皱眉,掏出打火机。
点火的瞬间,在红色光与白色烟之间,李小橙的视线又投向远处的那条公路上。
三天,已经三天了,那个人还在那里。
挺拔的身姿,杵在路边,像根电线杆。
三天前,大清早,李小橙听到一声狗叫,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等他突然惊醒时,天上的太阳早已煮熟了,像个红色的糖鸡蛋。
李小橙套上心爱的棒球服外套,走出狗窝,伸了个懒腰,对着旁边的果树说了声早安,他东摸摸西看看,对着眼前的青色果子咧嘴一笑。
一瞬间,就在李小橙笑颜展开的一瞬间,他发现远处的公路上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李小橙打了一个哈欠,紧了紧外套,开始检查他那些宝贝的果树。
“亲们啊,你们可别再传染了……”,李小橙边说边掏出手机,翻了翻昨天的备忘录,直接奔向果园的最远端。
“小花儿小树儿们,你们可别坑我呀。”,李小橙伸出右手,刚想去摸那些叶片,想了想,放弃了,嗖地一下冲回狗窝,从那张缺了一个腿的课桌上抽出一个保鲜膜手套,又腾地一声返回原地,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李小橙右手戴着保鲜膜手套,左手抬着手机,一颗一颗顺序查看着果园里的果树,等他肚子发出警告时,已是四小时之后了。
“唉……”,李小橙叹了一口气,收好手机,退下保鲜膜手套,心事重重。
连续几天的阴雨,李小橙的心情本就不好,好不容易晴空万里,可他现在更没心情,原本想下山去镇上吃一碗牛肉汤锅米线,但看了看狗窝外面的果树,什么心情都被太阳照没了。
随便泡了一包方便面,可李小橙还是不放心,几步跨出狗窝,打算观看天相,刚跨出一步,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是那个人,那个男人。
李小橙心里咯噔一下,迎着那个人看过去。距离有点远,李小橙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他确定那股让他不舒服的感觉就是出自远处那个男人。李小橙总觉得,那个人是在看他,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没有任何根据,但却确信无疑。
李小橙本以为自己看过去,那个人应该会转头或者离开,可是他错了,那边的男人还在望着他,他还能感受到那个人目光里的宁静。
有那么一瞬间,李小橙又觉得那个人不是再看他,他想转头看一看后面,可他没那么做,还是定定地看着远处的那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李小橙的肚子严重抗议,空气中传来的泡面味道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他才败下阵来,转身离开。
可是李小橙不甘心,他觉得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藐视,他想等吃饱了再去接着迎战,只是,等他填报肚子心满意足地走出狗窝时,那里空无一人。
李小橙有点怕了。
那个人在看什么?李小橙似乎对自己的推断不那么自信了。
当然,这种微小的害怕完全影响不到李小橙的睡眠,他现在更怕那些宝贝果树的病好不了。不过,等第二天在狗叫声中起床后又看到那个男人时,李小橙欢脱的人生观似乎没有那么欢脱了,有什么东西好像松了。
“我靠……”,李小橙本打算踢面前的果树,可终究舍不得,只侧身,一脚踢在那一块黑黑的煤渣砖上。
如果这块煤渣砖会说话,那它一定会聘请律师去法院帮它讨回公道,自从三个月前,确切地说是自从李小橙住进这间煤渣砖盖成的小屋来,它被无故踢了不止一百次,它身上那些黑黑的印记就是最好的证据。
李小橙虽然喜欢踢墙,但他更喜欢这片果园,所以只用了一秒,他又回血成五讲四美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李小橙同志。
“哦,小镇青年,我亲爱的小镇青年,你何时回到故乡,看我一眼……”
洪亮的歌声突然响起,兀愣愣的声音回荡在群山环绕的果园里,凋落后与四周混为一体,环境和人也随之融为一体,此时此刻,李小橙突然觉得他好像真的与这里重合了,过去的和现在的,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完整的李小橙。
汪……
李小橙的手机铃声被盖帽了,而且是秒盖,他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瞟了一眼屏幕,无视空中继续嘶吼的歌声,不经意一瞥,瞥向远方那个人。
那个人还在盯着李小橙的方向,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冷了,远处的公路变近了,那个人的眼睛变亮了,空气里的声音变大了,一瞬之间,毛骨悚然。那种感觉,比三个月前他独自一人在那间狗窝住下时更虚空,更恐怖。
手机铃声响了三遍,像往常一样,可是李小橙只想笑,打电话的人明明知道他的行踪,明明知道他在这里,却还非要假意联系他。
哼……
三个月了,李小橙变了,不一样了。
公路上的摩托车和大货车发出沉重的响声,高大的芒果树上,不知什么东西掉落,爆出短暂的唰唰声,头顶着天,脚踩着地,看着白色帆布鞋上粘着的红黑泥土,李小橙笑了,他转个身,继续他那日复一日的检查工作。
只是,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李小橙的视野时,他的五四青年气质侧漏了。
一连三天,那个人在大白天那样看着自己,李小橙觉得那是一种挑战。那种审视的眼光,对,审视,就是审视,让李小橙火了,五讲四美早被他抛到果林里做了果树的肥料,他现在只想冲过去,一拳出击,一击即中。
不过,李小橙的愿望落空了,因为那个人突然不见了,只一秒,他只瞟了手机屏幕一秒,再次抬头,那个人,消失了。
“小李,你看什么呢?”,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在李小橙身后响起。
李小橙吓了一跳,空旷的果园里,虽然远处的车声隐隐可闻,但本应只有自己的果园里突然听到另一个的声音,任谁也不可能淡定。
“小李,吓到你了?”
“哦,是皮村长啊,您老怎么来了?”,李小橙揉了一把脸,笑了。
“这不,你这果子第一批也该摘了吧,我过来看看。”,皮村长掏出一根烟递给李小橙。
吧嗒……
李小橙抢按下打火机递到皮村长前面,皮村长只好把原本递给李小橙的烟点燃再送入嘴里。
李小橙可不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是好心来看他,只心不在焉地侧瞟一眼,远处那个男人竟又赫然站在那里。
十月份的太洒不算冷,但李小橙分明觉得自己刚才吸进了一口凉气,湿湿凉凉的,像冰镇过的山泉水,只是现在是入冬季节,那股透心凉的冰冷,并不合时宜。
“小李,你看这摘果子的人,要不要叔给你找几个?”,皮村长吐了一个烟圈,白森森的烟雾从他有点发黄的牙齿里溢出来,绕过他那褶皱的脸颊,消散在空气中。
“叔,这事啊,不急,等我定了采摘的日子,我再通知你。”,李小橙顺着皮村长的话也管对方叫叔,心里亲不亲是一回事,嘴上甜不甜又是另一回事。
“好。”,皮村长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好好好,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说完,皮村长又指了指李小橙的手机,“小李,到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勒,叔,你慢走啊,不送。”,李小橙这声叔叫得顺口多了,只是,他现在心里更纠结了,而纠结的核心,那自然是远处那个男人。
几分钟后,皮村长的身影淹没在连天的果树林中,半山腰上若隐若现的房子让连绵的山脉更加雄伟壮观。
即使冬季,这里依旧一片神绿。
李小橙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还有点不太适应这里的海拔,他生在海边,长在海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叫做太洒的小镇,更没想到还会住在山上。
不过,只一个深呼吸后,李小橙就完全恢复了,毕竟他到太洒来隐居也已经三个多月了,他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了。
李小橙吹了一声口哨,唱着歌,晃悠着朝那个人走去,他想找回这三天落地成泥的尊严,想捍卫自己作为二十一世纪五讲四美新青年的威严,只要迎着那两束目光,击倒那个人,他碎了一地辗转成肥料的尊严就能满血复活,那样,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充满反叛精神的李小橙。
只是,李小橙似乎忘了,他来这里是为了隐居,为了天高云白思考人生,不是为了反叛谁,更不是为了击倒谁。
十五分钟后,就在李小橙离那个人只有两三百米的直线距离时,他只是弯腰系了一下鞋带,可等他起身后,那个人又不见了。
“靠,不会这么邪门吧!”,李小橙揉了揉眼睛,裹紧手里的手机,定在原地,前看看后瞅瞅,等了三分钟,视野里依旧空空如也。
山依旧是山,路依旧是路,过客依旧是过客,匆匆来,匆匆去,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