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苏尚景

229、寻寻觅觅谈往事(三)

　　醒来时，风铃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恍若神魂抽离体外，淡着一张脸。

　　曼殊问：“身子还疼吗”

　　他现在根本不敢再问一句‘你在想什么？’他深怕再听见一句‘你什么时候杀我？’

　　风铃软着身子靠在曼殊怀里，双手紧握，沉默良久，张嘴回话：“不疼了。”

　　他声音柔柔的，轻飘飘的，很是无力。曼殊轻轻蹙眉，带着一星半点的歉意:“昨夜是我过分了，是我不该的，对不起。”昨夜哄骗人的手段高明，似是强迫却并非如此，说是两情相悦风铃却也不承认，到头来竟成了风铃的欲迎还拒。

　　曼殊看得出来风铃的情绪，他抱着风铃思量着，良久，才终于开始解释起来：“我知道，你定是想起了很害怕的事……”他停下半刻，琢磨着遣词用句：“我不知道秋子对你说了什么，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对你有恨，定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想挑拨离间，所以……别信她。”

　　他先是让风铃别误信他人，误会了自己，随即接着解释：“我知道……你看见我……勒死了你。”说到这里，他竟声音微微颤抖，更是抱紧风铃以防挣扎逃脱：“我向你承认……你看到的，是真的，但我并非是对你起了杀心。”

　　风铃淡淡笑：“我不太懂。”

　　曼殊蹙眉，沉吟良久：“……因为他不是你。七哥哥，虽你记忆残缺，但你或许会知道，彼岸岭有慈恩花这种东西，它无色无味，气体而行，遍地皆是，你曾经来过彼岸岭，被不小心沾染上，在我终于发现有复制成另一个你时，我的确心软了。”

　　风铃蹙眉不解：“另一个我？”

　　“是，另一个你。”曼殊回忆起来，继续道：“慈恩花本是活生生的灵体，在经过沾染，复制，脱落这个过程中，他承载了你的记忆和品性，以及面容，在他醒来那刻，它便成为了另一个你。我设计让它留在彼岸岭，变相困住他，让他不要打扰你。”

　　“我知道，我当时应该当机立断，立即止损，但是……”曼殊眼神错乱，让人心疼，他抿了抿嘴：“但是，我终于也发现，这种事发生在我身边，我便狠不下心，他是你的复制品，却也是活生生的另一个你，他对我笑，跟我说话，都似你模样，以往你我并不似今日关系亲密无间，如同海上明珠，我遥不可及，我心生痴念……”

　　风铃：“……痴念？”

　　曼殊似是有难言之隐，不好言说，的确是沉默良久，才全盘托出：“之前，我不敢向你表露心意，只打算以朋友的身份于你同进退，但我越是靠近你，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痴念，愈演愈烈，无法控制。我当时也准备好了永远以朋友的身份跟在你身边，却又敌不过私心杂念，将慈恩花困在我身边，或许因为深知他不是你，我便可以对他做一切我不敢对你做的事……”

　　“我自欺欺人，打算与慈恩花共沉沦，我只想着你好好的便行，至于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但是，我又希望能从慈恩花身上得取一丝真实感，所以我从未对他有不敬行为，我只想着，能从他身上找寻一丝你的感觉，待以时日，即使他仍旧无法真心允诺我，撕破脸皮，我便破釜沉舟，拉他进深渊。”

　　他话音未落，风铃便被他的话惊得浑身一震，即使在这种恐怖的话语里，他还能体会出别的意思——原来，风铃不是谁的替代品，而是别人，替代了他。

　　风铃低眉顺眼，沉声静气：“它只是一朵花，你很清醒，他不是我，但你偶尔也想装傻，希望从那朵花上找寻一丝慰藉，却又不是真傻，知道它只是在替代我。”

　　风铃三言两语概括，曼殊听闻，只是将脑袋埋在他脖子边：“对不起，你是不是讨厌这样的我……”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正在做什么，以及接下来会面临的问题。

　　风铃：“讨厌你……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是这么解释的话，那我因该明白为什么你后面会打算杀了那朵花了。”

　　曼殊低眉垂首，不说话。

　　“在我失忆前，我答应了你的爱意，那朵本可以代替我的花，也就没了利用价值，自然会遭到杀人灭口，以防哪天被我发现，惹出事端，就像如今一样，是我误解你了，是我看错了……”风铃很是平淡替曼殊解释一切，他话里很是能理解曼殊作为一般，脸上，却是满脸平淡。

　　这样的反应，并不如曼殊意。

　　曼殊：“对不起，我的确是想瞒着你杀了那朵花，他本不该存活于世，虽已经是活生生的灵体，可妨碍到我，我就不允许，只有杀了他，以后就没有人会隔在我们之间，但我没想到彼岸岭出了内奸，把情报泄露给了离间你我的有心之人，那两人便里应外合，设局让你中套，误以为是我要杀了你。”

　　风铃：“有心之人？谁是有心之人，那个人又为什么要离间我们？”

　　曼殊一滞，他低下头思量良久：“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吗……”风铃蹙眉：“在我还未失忆前，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如果风铃还没失忆，那他自己算起来，两人相识大概也近两个月了，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我们认识有多久了’，竟然曼殊眼眶红了起来，他滚了滚喉咙，张嘴挢舌：“我们……认识很久了。”

　　风铃：“多久？”

　　曼殊：“大概，一百年？”

　　风铃：“我们，在哪里认识的？”

　　曼殊侧头：“盗骊国，汝州城。”

　　风铃思量：“怎么认识的？”

　　曼殊盯着风铃许久，终于打算全盘托出，松了一口气，抱着风铃，低声道：“须臾数年之远，还是少年青涩模样，家突变故，无依无靠，流落异乡，鸠占鹊巢所幸受人救命之恩，照拂之情，才得以存活于世，可惜有心之人将我与他残忍分离，我找寻至此，才终于久别重逢。”

　　这段话，风铃回味了很久，他歪头有些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谁？”

　　风铃仰头看着他，正巧曼殊此时也低眉，视线粘在他身上，磕磕绊绊欲言又止，耳畔红了起来：“……就在这里，在我怀里。”

　　已经再无法供出再多实情的曼殊此刻耳畔通红，心口终于落下一块儿石头，松懈下来，他手脚并用缠着风铃，将其困于自己的怀中，无法挣扎逃脱。

　　曼殊狂热的爱意再次卷土重来，他真心实意付出一切，将所有告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隐瞒。

　　可是，曼殊还是感动了自己，对于此刻没有记忆的风铃来说，他并没有因为曼殊坦诚相待和真心实意便为之感动，在只有恐惧放大后的他来说，他心里凭空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知道，他并不会被曼殊勒死，至少他在曼殊心里，还占有一席之地。

　　在后怕和庆幸下，对于曼殊狂热的爱情他无法做出回馈，却又担心太大的反抗会‘激怒’曼殊，从一早醒来就开始学会讨好卖乖的他，他心里拒绝，心里叫苦，可手却只能抵在曼殊肩头，用身子的闪躲表达此刻的不愿。

　　他的不情愿，在曼殊眼里再次成了一种欲迎还拒，一种羞而不为，他吻了上去。

　　白日照头，光束被红纱碾碎，洒在两人身上，忘情忘我，情难自禁。

　　……

　　这时到正午，两人才收拾穿戴，曼殊还是太黏着风铃了，而正巧风铃如今也不想出门，躲在寝宫里关上大门练字，曼殊也陪着他一同练字。

　　曼殊坐着，本是陪同，也是百般无聊，可风铃却不同，他更多的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他全身心投入在练字上，早忘了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是万万不能再劳累。

　　他背着手微曲着身子，沐浴过后又再次起了薄汗，他也不是不肯坐下，只是如今这寝宫似乎就没给他准备一个座椅，这一时间他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也更不好意思让曼殊起来自己占座。

　　曼殊盯着他背脊，问道：“写了很多了，坐下休息一下吧。”他拉了拉风铃的衣服，待风铃视线在他身上时，曼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扬了扬下巴：“坐吧，软的很。”

　　坐大腿……风铃现在一想到坐大腿就面色羞红，耻于见人。

　　他回过头不搭理，曼殊心知其意，拉过风铃的腰身拽在自己腿上，风铃拿着笔挣扎，紧张道：“不，不要了。”他心里作怪，有些害怕。

　　曼殊靠在风铃手臂边，将他手中的笔拿开：“往后身子好了，有的是时间练字，七哥哥放心，知道你身子不适，在你身子未好转前，我都不会做了。”他此刻很是为风铃身体考虑，今早却不见得。

　　“好不好？”曼殊温声哄着。

　　风铃撇过头，略微不满：“随你。”

作者有话说

　　两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