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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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和宫，红砖金瓦，压得天都低一寸。
敬王想起那夜，黑得总觉怪异。
皇帝煜乾，搂着新晋爱妃，被伺候好了上床。宫外拣这当口闹了动乱。禁卫中不识时务的被当场抹了脖子，剩下的待看清来人，惊惑之间一个个跌跪在地。皇帝听得动静时，床帘已被掀开，同父异母的九皇弟煜先笑吟吟地当庭站着。
“你来了。”皇帝慢慢披好外袍，威严地坐在床边。身后锦被里露出一截白盈盈的藕臂。皇帝仿佛在下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的确是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除了接受这个决定，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天很冷，将军刀上的血开始凝结，已听不见血滴到地上发出的空洞而冷酷的声音。皇帝忽然笑了一下，转过身从被子里拖出个赤身女子，光溜溜犹如一条鱼，泛着好看的光泽。女人美丽的脸纠成一团，鬓发凌乱。
“以后，她就是你的了。”那妃子被皇帝甩手一推，几乎整个滚进九王的怀里。九王爱怜地望了那妃子一眼，妃子陡然生出一丝感激，然而那丝感激还未来得及从脸上表现出来，九王已经把手从妃子的脖颈处移开。之前还如花朵一般等着被宠幸的女人，现下就像一只空瘪的布袋，软在九王的脚下。
九王满眼皆是悲悯：“是你的，我自然不会要。只是你这样污辱她，于她，生不如死。”
皇帝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开始大笑，笑得全身抽搐。最后不得不坐在地上不住喘气。
“九弟……朕知道……知道你会的……”皇帝歪着嘴，抬手指着九王，艰难道，“朕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
将军的刀刺进皇帝的身体时，并没有觉到肌肉被切割的一贯手感。将军有些惶惑，那血已沿着刀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洒在地上，那滴落的声音，却是格外熟悉。皇帝还在笑，呲牙咧嘴的笑在剧烈摇晃的烛光中，显得分外恐怖。九王也在笑。将军有些犹豫那把刀是否该拔出来，他听见皇帝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
“九弟……”冲进寝殿的敬王颓然地坐倒在地，不过一个时辰，物是人非。来不来都一样，来了，亲见骨肉相残，不如不来。他看煜先轻轻掂起龙袍穿在身上，就像穿任何一件自己的衣服一样顺手。随后微微一笑。敬王心下一凛，那笑，威仪九鼎。
血溅一族，全城缟素。
先皇煜乾子嗣，无论男女，被除得干干净净。那两个晚上，敬王疑心半夜听到鬼哭。皇族每念此至，都心有余悸。九王行事端的阴厉狠辣。昔日朝堂跋扈之人，事变过后，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瞻王朝128年，煜先登基，改年号“平嘉”。举国欢庆。
敬王望天，天未曾变。
新帝了却先帝一脉之后，似再无动作。任人唯贤，不避亲疏。先帝身边的嫔妃去留自愿，不曾为难。旁系氏族拜官封爵如常进行，完全不受干系。一派圣上贤皇作风。
底下难免揣测良多。
新帝目光扫过众臣，只见他们的发顶，却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他沉默半晌，缓缓道：“众卿谨记，能者居位。”众人方恍然，这位新皇帝当真是从未生过悔伤之意。
那先皇煜乾，群臣都晓得资质平平，从皇父手里接过位子，没经过腥风血雨，偏又生得性格狭隘软弱，自也不懂“禅让”。他与新皇，也就是当初的九王，虽非一母所生，但从小一起玩耍长大，感情极为笃实。人们都想，九王当真拿得起放得下。只有敬王心下戚戚。
拔草除根，断了先帝子孙的念想，而那些明争暗斗的王爷世子，又有谁会为他人利益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敬王不得不佩服胞弟的冷静周详。若不是万事俱备胸有成竹，他也不会在短短三个时辰里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剔除干净。
只是有一件事，敬王瞒下了。
皇帝派去的杀手做事素不拖泥带水，他们刺死忠心护主的乳母，带回先皇煜乾的幼子。那婴孩肤色青紫，看似已窒息而亡。敬王便在当场，悬在袖里的手微微颤抖。
夜深。寝殿中，皇帝忽然想起皇兄死前痛绝的眼神，还有将军未听真切的话：“先……为什么……”
他心底里泛起了一阵乏。听更鼓已敲了二更。
侍人轻声禀道：“皇上，该歇息了。”
“雨还在下啊。”皇帝感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几乎要四散遁去。
“怕要下到天明。”敬王立在一边，接口应道。
皇帝扫他一眼，淡然一笑道：“天明了，就都清净了。”笑得让敬王心灰意冷。
“还是要走？”皇帝看着金丝幔帐从大殿上方流下来，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敬王面向皇帝微一躬身，脸便看不见了：“皇上总该是了解我的……”
“三哥啊……”皇帝低下声道，“在怪我么？”
烛光被堂风一吹，跳了两下。敬王摇摇头。
“你终究在怪我。“皇帝叹气道，“我心中明了。”
“九弟，我向来不爱趟浑水。望你，就成全我吧。”敬王抬起头，轻声道。望着龙座上原本英气勃发的那人，烛光让他的脸显得明灭不定。
“怕我一不高兴连三哥也杀了么？”皇帝眉毛一抬，嘿嘿笑道，“要走就走罢。答应你就是。”
“谢皇上。”敬王跪在殿下。地上青石泛出一阵阵寒气，刺得他睁不开双眼。
平嘉二年，敬王煜歆封域亭州，烟花繁盛之所，与京城南北相望。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贪那画舫夷犹湾百转。这会儿放下心思，真正可以去做一个富贵闲人了。敬王静静伏在地上，忍不住走了会神。待他抬起头来，皇帝脸上的光彩已全部消散干净了。
原先的太后已迁去晴翠阁。这晴翠阁名虽起得美，却是给宫中失宠妃嫔苟度余生的地方，这一去，若无特赦，便是到死。皇帝将所有事都办妥之后，叫上敬王去看望先太后。皇帝到了晴翠阁坐下，倒上茶，东拉西扯地聊些往事。那先太后还保留着她这个年龄十分姣好的容颜，起初见到新皇来时不知就里，神色略有惶恐，听新皇叨叨旧事，渐渐暗自心惊，直到看到宫人递过来一卷白绫，这位当初不可一世的后宫之主顿时风态全无跪地求饶，只把额头也磕破了。敬王扶起她。过去对他来说早已淡了。眼前这个女人，嫉恨每一位怀上龙种的妃子。煜先的出世，一命抵一命。
不过，敬王一直觉得，胞弟念的终究是天下，顺便报了母仇。
总之，是回不去了。
那日晨光刚破，敬王带着敬王妃慕夫人坐车出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故里。偌大一座京城，刚有些睡醒，隐隐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连带着零星几声鸡鸣。
这是顾氏的家，当今的天下。他说不要就不要了，是谁当家，连他大概都是不在乎。顾氏素来狠绝，瞻王朝宗祠的名嗣要更改他姓也不是件易事。百姓更不在乎，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仿佛一夜之间国家易帝，早已惯常。
“这京城，妾身原也待得厌了。”慕夫人说这话时双眸波光流转，仿佛真正如愿以偿。
敬王只觉身上那层层要他性命的重壳正随着马蹄声一点点剥落。那晚皇帝转身前看他的最后一眼，他若没有看错，却是一种如释重负。
京城在身后，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待他再回来时，那王座上还坐着谁。敬王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快活得想蹦到车前快马扬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