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者》阙无殷

1、第一章：冻骨

　　阴历三月，午夜，街边的路灯照亮了荒凉的街道。夜间的凉风吹起街道枯黄的落叶，一辆破烂陈旧的公交车慢吞吞的在柏油路上行驶着。
　　车子一路行驶在一座破旧残败的荒城前停了下来，车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后缓缓打开，车上的乘客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相互间没有任何交谈。他们身份各异，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衣衫褴褛，他们中间不存在任何交谈，所以整个车厢间只有诡异的寂静。待车门打开后，车上的乘客开始躁动起来，他们一个个争抢着下车，像是疯魔般往车门外涌去。
　　直到最后一名乘客下车，客车艰难的关上车门后，又开着照路灯缓缓向来时的路返回。
　　夜雾涌来，黑暗中有一人提灯而来，橙黄色的灯火在笼中跳动。待来人走进，众人才看清来人的模样。那或许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脸只敷着一张惨白的纸，但胜在画这张脸的人画工极好，所画的五官都棱角分明且眉眼如画，只是在黑夜中那白的不正常的脸和一席白袍就显得有些的瘆人了。
　　纸人踱步来到众人面前，苍白的脸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便僵硬着身子像黑处走去，嘶哑难听的声音随着传出 ，道：“请跟我来吧。”
　　众人眼中瞬间有些莫名的喜意，一个个争抢着跟着纸片人向暗处走去。
　　众人走过泥泞的小路，来到一座破败的城池面前。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古文明所建筑的城池早就所剩无几，这座城池虽然也破旧不堪却没有任何东西开发过的痕迹，说明从未有人来过这里，道路上有很厚的青苔，其中不乏还有葱郁的青草。
　　“到了，各位请吧。”纸片人道，全身像失了力气一般直直的落在地上。
　　众人一脸茫然的向城内走去，刚进那破败的城门便吱吱呀呀的关上。霎那间，众人只看到一层层迷雾将周围的事物全部笼罩起来。空气中飘来一股浓郁的檀香味，白雾渐渐将他们包围，一道红光在其中快速闪现。半响后白雾褪去，一群人中只有十来人左右还直直的站在原地，脸上更是带着死人才有的青白和尸气。
　　他们艰难的扭动着并不灵活的头颅，只余眼白的眼睛十分惊讶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随着渐渐清晰的周围，那隐匿于雾后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人一席红裙，袖口处有一朵用黑线勾勒出的彼岸花，一头青丝用红带高高束于身后，显得格外英姿飒爽，但一张妖媚不俗的脸却又显出另一种说不清楚的风情。这样一种英气和妩媚相结合的共同体让他们怔住，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来人。
　　“跟我来吧。”那人看了一眼地上四仰八叉的尸体，冷声道。
　　剩余几人看了一眼红衣少女那不用于人类的兽瞳时，僵硬的身子不由得颤抖，青灰色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恐惧出来。
　　传闻佚城有一间客栈名叫往生，是专门管理横死或冤死的亡魂的。它的作用类似于地府，管理着这些魂魄的轮回，但却不又受上面的管理，所以每日都有众多的亡魂通过信笺被带领往佚城。但是佚城虽具有轮回转世的能力，规矩却极为严苛。这里每日只发放三十张信笺，最后却只有十人可入住在佚城中。一旦入住此处便会忘却前尘旧事，身前的是是非非也都像云烟般逝去。这里最大的禁忌就是不准生人入内，不收罪孽深重之徒。
　　说到佚城的神秘就不由的谈起一个人了，那便就是往生客栈的老板，佚城的管理者。比起佚城的神秘这位老板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不在人前现身。就连入住的名单也是他的贴身之人红衣送入，再有他定夺。佚城的人只知她是一名女子，而外面的人只知他是客栈老板。再说她的贴身之人红衣吧，传说她常年着一身红裳，姣好的相貌常年都覆盖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整个人也冰冷的如忘川河水一般。
　　行走在黄泉边上的人都是见不得光的，他们侥幸逃脱阴差的抓捕，本就是躲在阴暗处的角色。而佚城本就暗无天日，加上来自黄泉底下的寒意与戾气倒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妙的躲避之地。
　　“红衣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人群中的一位妇人问道一双眼睛打量着他们经过的每一道门。这些门大小形状都无所不同，每道门前都会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而在门的正中央是用汉字标记的数字。
　　“你这妇道人家多什么嘴，大人自然是带我们去好地方了。”又一名壮汉道，身上的衣着打扮像是一名屠夫，整个人粗狂的很。
　　“嘻嘻，好地方，叔叔你都到这里了还想着什么好地方。”一名初中生模样的少年笑道，俊朗的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
　　“你这小破孩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壮汉道，粗壮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揍向那名初中生。
　　初中生快速的闪过，脸上依旧戴着微笑，道：“叔叔，你看喔，你要被吃了呢。”
　　话音刚落，一头通体花纹的巨蟒便将壮汉一口吞下，待初中生走到巨蟒前时壮汉已经只剩下半条腿了。
　　“叔叔，晚安。嘻嘻。”初中生对着巨蟒说道，漆黑的眼睛中有丝兴奋。
　　“小朋友，这……这是你养的宠物。”妇人紧张的捏了捏衣角，颤抖着声音道。
　　初中生摸了摸那巨蟒的脑袋，扭头看向妇人，笑嘻嘻的答道：“阿姨很好奇吗，要不要阿姨也来摸一摸呢。”
　　说着巨蟒也将冰冷的视线刺向妇人，猩红的蛇芯子不时地外露。妇人闻言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的握住衣服口袋，本就青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到透明。
　　初中生明显是不肯放过妇人，不停的追问着妇人。随着问得时间越久，妇人只感觉脑中一片混沌，就连眼前的画面都有些模糊不清。
　　“阿姨，想要摸一摸吗。”初中生又问道。
　　“想……想要。”妇人呐呐道，整个人像是被蛊惑般，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向巨蟒。
　　此时一道符咒忽然打在了妇人身上，就在一刹那间妇人便清醒了过来，随即满脸惊恐的看着初中生，身体也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格外凌乱，和着汗水粘在脸上。
　　妇人何时见过这种场景，周围冷漠脸的人群和一脸懊恼的初中生，她能感觉到在空气中传来的尖笑声，他们在盼望自己走向初中生，他们希望自己死，他们希望分食自己的灵魂。想到这里妇人只感觉心脏都差点从胸中跳了出来，她紧紧的握住自己的衣服口袋，像是紧紧握住自己生命那般。
　　“哒…哒…”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呼声，妇人闻言也不由得向声源处看着。
　　是一道门开了，魂魄们都争先恐后地想挤进门内，却还未触碰那扇便被直接弹倒在地。但这似乎并没有打消他们对这扇门的狂热，那里出现了更多的幽魂，他们一个个地在门前实验，却又一个个的被打成光点。
　　“退”一道冰冷的女声传来，紧接着红衣少女满脸冷漠的走到门前，细长的狐狸眼带着些许的怒气。
　　幽魂们一个个的化成光点，齐齐离去，而余下的则是今夜才到。此时他们也没有了刚才的冷漠与傲气，一个个低着头神色十分惶恐。
　　妇人也急急忙忙的从地上起来，低着头显得胆小慎微。
　　“256号门，纪希。”红衣看着玉符上的名字，一脸冷漠的喊到。说完后便拿出一张卷轴，用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
　　“小乖，我们走了。嘻嘻。”初中生笑着对旁边的巨蟒说道，整个人都阳光活泼。巨蟒乖巧的蹭了蹭初中生，仿佛是在回应初中生。
　　妇人目送着一人一蛇走到门内后，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他刚才杀了那名壮汉又差点使得自己送命，妇人打死都不愿意相信这个模样年轻的男孩子是一个如比狠辣的人。她又打量着这里的构造，才发现这里的大部分房屋都是空置的。只有有人的房间挂在门前的大红灯笼才会被点亮，而他们一路走下来数字越小就越没人居住，从三百号起有人的也只有初中生那一家，其余的都是无人居住的空房。
　　终于在走过一号门牌号后，前方被一颗参天大树阻断了去路。领路的红衣少女抄空中画了一道符，随着符咒变淡一团亮光也从树中出来，幻化成人形。他抄红衣鞠了个躬，便熟练的拿出一个本子开始记录。
　　妇人也随着人群走了进去，一进去就被眼前的镜像吓住了。这里面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阳光充足，鸟语花香。林间有溪水潺潺，身后鲜花遍地。天上是云卷云舒，地下是安宁祥和。不同于来时阴深冰冷，这里恍若隔世，又恰似天堂。
　　“你好，你是新来的吧，我是你的邻居，以后多多关照。”一位穿着时尚的女人说，神色间皆是笑意。
　　“你好。”妇人没想到这里的人会如此热情，她一生都唯唯诺诺，胆小怕事，除了来到这里的决定她几乎没自己做过任何决定。因为是文盲她的交涉圈只有一群洗衣做饭的妇人，她们都同自己一样，没有文化，没有金钱，一辈子都只能遵循着夫为妻纲，养儿育女的老思想。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女人本就十分健谈，遇到肯和自己讲话的人也十分高兴。
　　“乌溪的。”妇人小声答道。
　　女人进来了很长的时间，对外面的感情也淡了许多，闻言道：“时间久了，我倒是一点也记不清那是什么地方了。你现在刚进来或许还有些念想，不过等城主收了你的感情你就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了。”
　　“城主？是那位吗。”妇人道，整个人都有些异样的激动。
　　“自然不是，那位大人可不会轻易出面，再说了外面的那五百号她都不管就别说我们了。”女人答道。
　　“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妇人摸着衣服口袋，疑惑道。
　　“你很好奇！”女人看了一眼妇人，笑道。
　　妇人慌乱的收回自己探究的眼神，或许是因为紧张她不由自主的握紧自己的衣服口袋。
　　“不要紧张，第一天都是这样的。你想听我到是知道一点内幕，像我们这种的都是冤死或者是枉死的，因为躲避阴差的抓捕而错过了轮回的时间，手中也沾染了或多或少的鲜血。如果被阴差抓住了少不了上刀山下油锅的下场，所以佚城就给我提供了一个休养生息的地方，以便以后重入轮回。而外面那些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的早已是从灵魂开始就彻底污浊了，有的是不愿意轮回，当然也有奇人异事的。但不论那个都是罪孽深重 ，所以戾气很重，如果在阳间那么天地间的秩序就会产生混乱，所以只好将他们安排在佚城。”女人道，不时还朝着来往的路人打招呼，收获的是路人们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然后呢，我看到那些房间上数字，有些房间里是不是没人。”妇人问道。
　　“你倒发现的不少，确实这些门上的数字代表着他们的能力，能力越强戾气也就越重。不过你也看到了今天来的那个初中生已经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进了三百以前的。”女人有些唏嘘道。
　　妇人不语，脑中回想着那名初中生的模样和他那令人胆战的毒辣，身体不由得轻颤。她沉浸在被那名初中生支配的恐惧中，自是没注意到女人这话里的歧义。这名女人明显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这里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她又是从何处知晓得那名初中生的事情呢，又是怎么会知道他入住了三百以前的房间呢。
　　“那个大姐，我刚才看到外面有许多光点，想必他们也是游魂，为什么他们没有进来呢。”妇人想起那些光点，道。
　　女人怪异的笑了笑，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妇人，笑道：“他们呐，你可知为什么进佚城的明明不止十人，为何住到这个地方的却只有十人甚至更少吗。”
　　“我不知道，怎么，怎么回事。”妇人被盯的头皮发麻，磕磕绊绊的答道。
　　“那是因为佚城每次都只发了十枚玉符，而其他的都是有心人仿的罢了。既然他们有心进入佚城自是要把命留下来了，所以你见到的那些光点都是那些人的魂魄。因为没有地方藏匿，就只能每日被黄泉底下的戾气吞噬，不出三天就得全部早就应该在很久以前就都死。”女人笑着说道，红唇勾起一抹暴虐的微笑。
　　妇人用力的握住衣服口袋，一滴冷汗从脸颊滑落至脖颈处，后背却不停的犯冷汗。眼神更是躲躲藏藏不敢直视女人的目光，她心中不止一次的后悔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明明知道这里危险的要死，却忍不住那人的挑拨来了这里。但那可是长生啊，人没有一个不想长生的。要是不知道还好，只要一听到一点风声就不可能忍得住心中的念头。是人就没有不想升官发财，一夜暴富的，前者是不可能了，但后者只要你一辈子不死，就算是抢别人的也能成为土地主。想到以后穿金戴银的生活，什么恐惧害怕的也都不存在了。长生，只要长生。
　　女人厌恶的看着眼前一脸贪婪的妇人，艳丽的面容上十分难看，道：“真是肮脏，难看的紧。”
　　“你说什么呢，什么肮脏，谁肮脏了。我想长生不老有什么错，是个人都没有不想长生不老的。”妇人尖锐的反驳，眼神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不自量力，自寻死路。”女人皱了皱眉头，冷声道。
　　说着周围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阳光平和的小镇变成了阴深黑暗的佚城，抬眼望去尽是孤寂与寒冷。
　　“这里的东西和你想得都一样，有想获得长生的，有想获得财富的，也有想修的法术的。想来他们也非常喜欢你，相信我你会死的很快乐的。”女人看着不知何时聚集到一起的光点，将妇人向死狗一样丢在地上，冷笑道。
　　妇人虽然恐惧，却也知道保命。她手忙脚乱的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画好的符咒，却还没等用到就被女人拿了过去。
　　“我就说你怎么会如此顺利的进入佚城还进了小镇，原来是有一张‘逆天改命’啊。即能帮你隐匿生人气息又能传送你出佚城，你背后那位还真是高人，玉符雕刻的分毫不差，就连这种逆天的符咒也可以画出来。”女人看着符咒，颇为认真的说道。
　　“既然知道很厉害，你们就应该放我一马。”妇人忌惮着周围蓄势待发的游魂，大吼道。
　　女人嗤笑一声，一个响指便将符咒烧了，对着地上的妇人道：“放你一马，你真当我们佚城是吃素的。这符咒确实很厉害，但你背后那位为了这张符咒怕是已经回天乏术了吧，他都要死了我还要放你一马，你是有病吧。”
　　“不会的，不会的。”妇人大吼道，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的嘶吼着。
　　“随你便，各位请慢用。”女人好笑的看着癫狂状态的妇人，对一旁蠢蠢欲动的魂魄说道。
　　魂魄门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纷纷扑向妇人，撕咬着她身上的血肉。
　　“嘎嘎”
　　一只乌鸦叫道，一众游魂纷纷惊恐万状的散去。
　　“吱呀”一声门响。
　　“殷大人，这是要这名妇人。”女人看着四散的游魂，又看了一眼打开的一号门，问道。
　　“这个灵魂当真是污浊不堪，拿来滋养她有些玷污了，还是我吃了吧。”门后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
　　“既是如此大人随意就好。”女人理了理烫卷得体的头发，满不在乎的答道。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九婴，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喜欢这种调调了。”门后的人低声道，话语里满是戏谑。
　　女子极其美艳的一笑，秀眉微皱似乎在沉思什么。半响后，道：“我倒是很喜欢这副模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是想了想我的原身岂不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还是换回来顺眼些。”
　　说着，身体便开始渐渐变矮，相貌也年轻起来。一会过后，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变成了青涩懵懂的少女。
　　“九婴你与千百年前倒是不同了，这样看来我尊贵的公主殿下也是变化了不少吧。”那人道，声音中有丝笑意，但内容却让少女脸上彻底没了喜意。
　　“殷大人说笑了，自三千多年前离了大人您她便一切安好。再说我全名唤殷阙，可你不是老口的什么九婴。”阙颇为戒备的看着门后影影绰绰的影子，冷声道。
　　“她安好，我也安心。九婴这个名字我觉得很不错，所以当时我将这名字赐给了你。”那人不紧不慢的答道，整个人与防备疏离的阙正好成反比。
　　“多谢，阙承受不起。这人大人既要了，我也须如实汇报与主子，所以不便久留。”阙回道，余光看了一眼正匍匐在地的妇人，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后那一双眼睛紧盯着阙离去的背影，半天又看了一眼鲜血淋漓的妇人。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头，给暗处蠢蠢欲动的黑影一个眼神就好不留恋的关上了门。而后一群白色骷颅冲上去啃食着妇人的血肉，天上的乌鸦不是的盘旋抢夺着妇人的灵魂。
　　今夜，佚城的夜依旧很黑，佚城的风也依旧冷的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