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家》彭栗子

7、第七章 冤家路窄

　　印画白坐在餐桌前，桌上摆了凌都鸣不常做的几道菜，都是又费是又费力的。中间摆的是一大口砂锅炖的莲藕排骨，莲藕少，排骨多，很实在的漂了一层香油。凌都鸣就站在对面盛汤，也不说话。虽然师父站着徒弟坐着不合礼数，但凌都鸣一向也不在乎这个，所以凌都鸣的弟子礼法早就乱了套了，大家都是兄弟，习以为常。
　　印画白看凌都鸣不说话，下了很大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父，徒弟想好了，徒弟……徒弟觉得，师父教的是我从仁，从善，无论我是谁，我在哪，我都是要祛恶扬善，行侠仗义的！以前我除妖，除的也是恶妖，那诛仙台每年我还能抓住几个送上去呢，所以，就算我成了妖，我还是除掉那些坏的，留下那些好的，什么都没变嘛！”说完这些，印画白的心理舒畅多了，顿了顿又补充道：
　　“所以……感谢师父不计前嫌，还认我这个徒弟。徒弟我以汤代酒，敬师父一碗！”这么煽情的时刻，印画白刚准备端碗，就听见凌都鸣拦道：
　　“别别别，刚盛的汤烫着你，洒一桌子我不就白炖着一下午了。行了行了我心领了你赶紧吃饭吧。”
　　印画白稍微有点尴尬：“那，那行吧。”
　　凌都鸣叹道：“傻孩子，我就知道你走不了。”
　　印画白最近对凌都鸣有些刮目相看：“师父你是觉得我善良纯真的本性还是熠熠生辉是吗？”
　　“不，你家乡的伙食太差了，为师就是吃过一次才发愤图强学做菜的。”
　　“师父，我觉得我不是一个拘泥于这些繁琐小事的人，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我还是可以说走就走的……”
　　凌都鸣心不在焉的答道：“哦这样啊。”
　　“……”
　　凌都鸣依旧像原来那样老不正经，印画白也依旧没大没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这些天印画白什么都没有想，好像所有的顾虑一瞬间就不是顾虑了。善良有时候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但真放到自己身上就不一定了。
　　谁一念之善救下素不相识的妖怪，谁的恻隐之心选择了抚养敌人的孩子长大，谁千方百计保守秘密，谁大公无私为人筹划……他们都是善良的，现在，该轮到自己了。
　　印画白看着碗里的米饭，细不可闻的说了声：“谢谢你们。”
　　顿悟了的印画白觉得自己越活越通透了，心中仿佛能装得下天地，不干点儿什么都对不起自己如此广阔的胸怀。然而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门派中最近清闲得很，往常拉稀的鸟最近都正常了。印画白只能处处做好人好事，一改原来放荡不羁时而打鸟摸鱼不好好练功的形象。以至于大家对凌都鸣的教学方针都产生了改观：哇，印画白这孩子居然没被那个老白痴耽误，反而还越来越优秀了！凌都鸣还是有本事的呀！
　　以前大家有意见都是背后嘀咕，现在大家看他俩的眼神都多了些赞许，以至于印画白最近得到了很多一向看他不太顺眼的老神仙的夸赞，激动地他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最后决心下山去给大家置办点儿年货。
　　仙门都是不过年过节的，但由于凌都鸣长期担任掌门，他又整天闲着没事儿干，对人间烟火事倒是上心的很，经常以什么什么节的理由组织点儿活动，布置一下封月派的各大仙山，拉上点儿小彩旗挂上点儿小灯笼什么的，然后挖空心思的做点儿好吃的，给辟谷的大家改善下伙食。
　　时间长了大家也习惯了，反正也没什么害处，掌门带头公款吃喝，有什么好反对的。
　　从龙湖到百景山，中间的麒麟山、纳青山和双子河都算封月的地界，这里灵气醇厚，山青水秀，山下村落众多，街市也是繁华。临近除夕，各种市集更是连绵不断，热闹非凡。
　　印画白只要早起一个时辰下山就可以收获颇丰的回去，而另一边，穷山恶水还得操心着过年的乐剑锋就比较惆怅了。
　　乐剑锋手下杂七杂八拼凑起来的魔教，目前还是凡人多，大多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来投奔的，反正也没有门槛，混个饭吃总容易些，反正真正修邪术走魔道的绝不承认自己是乐剑锋的手下。所以凡人多了，再加上乐剑锋也是凡人出身，难免考虑的都是些烟火事，过年当然就是大事。
　　魔教又不像封月，魔教地处的荒山野岭，环境恶劣，个别山头还寸草不生。别说村民了，乐剑锋当年刚当教主的时候都差点儿吃不上饭，基本上大家都干着土匪的工作，为了抢口饭吃恨不得把人家一个村子都给烧了。刚上任就烧杀抢掠屠害无辜，乐剑锋的名声就是这么败坏的。要不是后来天降奇才的许鸣萧带领着仅剩的几十个人开辟荒山种粮食，可能魔教的地位都不保了。
　　所以魔教管辖的片区，啥都没有。
　　魔教子弟买年货，也只能去邻近的封月派地盘。
　　乐剑锋是个事必躬亲的人，别人干什么他都不放心，好像所有人都没他厉害似的。于是，买年货的印画白就成功的碰上了乐剑锋——的徒弟，乐凌云。
　　乐凌云坐在小吃铺子外的石凳上喝芝麻糊，等着乐剑锋，就碰上印画白手里抓着几个灯笼过来找吃的了。
　　小吃铺子地方小，只有一张桌子，印画白就坐在乐凌云的对面，招呼小贩来了一份豆腐花。
　　乐凌云出来穿的是寻常人家的衣服，一身碧色的段袍还是心灵手巧的大师兄做的，梳着两个圆圆的丸子头，认真地吃一碗黑乎乎的糊，场景煞是可爱。印画白的豆花又没有来，闲来无事引的印画白忍不住逗他：“小家伙，谁带你出来的呀。”
　　乐凌云从碗里抬起脸道：“师父。”
　　“师父？不错呀小小年纪都拜师啦？学什么的呀？”
　　“学功夫。”乐凌云说着伸出舌头，舔干净了嘴边的黑芝麻。
　　印画白看着他，竟然觉得哪里有点儿眼熟。
　　印画白心想，这恐怕是个仙门的小徒弟，而且深得师傅器重，可能来过仙侠大赛，所以看着眼熟。便继续逗他：“那你会什么呀？”
　　乐凌云道：“我会练剑。”
　　“练剑？我也会啊，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乐凌云不屑的瞥他一眼，放下碗道：“不行，我怕我伤了你。”
　　“伤我？小朋友你才多大呀，知道说大话是要打屁股的嘛？”
　　“你笑我？！”乐凌云小朋友表示很不开心。
　　“我当然笑你了，诶，你是哪个门派的？”
　　正巧这时小贩送来了印画白要的豆花，印画白停止了嘲笑，正准备吃东西，忽然感觉一双愤怒的视线正在盯着他——
　　“小朋友，你瞪我也没用啊，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也是练剑的，还能打不过你？喂，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要尊敬长辈吗？你们什么门派啊，你没有师兄吗？”
　　乐凌云更愤怒了，吼道：“不许你说我师父！不许你说我师兄！我师兄才不像你这样呢！我师父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
　　乐凌云这一嗓子声音着实不小，引得好些人闻声来看。印画白虽然没直接穿着门派制服来，但一身靛青箭袖轻袍，潇洒飘逸，腰上配剑，年纪极轻，一看便知是仙门子弟。两人谈话之间净是师门、功夫之类的，贫民百姓对这些武林仙门之事最是感兴趣，又都是两个年轻的孩子，不禁都当个笑话看。
　　印画白哪有见过这种事，心中莫名的自尊好像被践踏了。这叫什么道理，一个小屁孩居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真是没有天理了！比师父谁怕谁！你有师父，我也有师父！
　　“你师父？你师父谁啊？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不知道！”
　　“嘿，小家伙……凌都鸣听说过吗？”
　　普通老百姓分不清仙门的各族各派，这里的人又长期待在封月派的地界，能听说的看见的也只有封月派的人和事，所以唐唐封月派掌门凌都鸣的名号，在广大老百姓心中，已经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了，那都是能画到小人书上的传奇人物啊！大家不禁纷纷发出赞叹，小声议论着。
　　凌都鸣……乐剑锋日复一日的洗脑还是很有效果的，乐凌云现在对这个名字深恶痛绝，表情愈发凶狠了。
　　印画白继续挑衅：“怎么样，知道怕啦？小朋友？”
　　“你是坏人，你师父也是坏人！”
　　师父教育过自己，凌都鸣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的徒弟，更不是什么好人！然而乐凌云手上没有剑，乐剑锋也没教过他什么现在能用得到的招数，所以，还是得靠智慧！不如就，摔杯为号！
　　乐凌云将自己的空碗猛地一推，本来想撞上印画白的豆花，吓他一下，然后趁它不备跑去找师父。可是两碗一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碗居然安然无恙，印画白的豆花碗瞬间绽裂开来，四分五裂。
　　惊喜来的太突然，乐凌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如此……神力，看着豆花炸的印画白满身满脸，两个人居然都安稳的坐在原地，谁都没有反应。
　　“呦，这小娃娃不简单啊……”
　　“这小伙子是凌都鸣的徒弟，那这小孩是谁啊？也是修仙之人吧……”
　　“这神仙打架还没有见过呢，不知道会不会……”
　　印画白在大家的惊叹和议论声中抹了一把脸惊喜道：“把你师父叫来！”
　　“他师父是我，敢问大侠有何指教？”
　　“师父！”乐凌云兴奋地扑了过去，躲在乐剑锋身后。
　　乐剑锋也是刻意装扮了出来的，换掉了常年的黑色兽纹教服，一身白色长袍绣着金色的祥云纹，规规矩矩的束了发戴了冠，腰间的佩剑也变成了香囊玉佩，他本就生的俊秀的美貌，这样看起来倒像个富家公子。或许是出来买东西的缘故，乐剑锋连眉眼都温和了些，往常见谁恨不得吃了谁的戾气都消散了。
　　然而当他看见印画白的一瞬间，眼里的戾气又重新被点燃了。
　　“印大侠不在凌掌门病床前尽孝，到有空欺负我徒弟。”
　　“他是你徒弟？！他怎么能是你徒弟呢！”
　　“印大侠有意见？”乐剑锋挑眉。
　　“不，不是……他，他今年几岁啊？”
　　仙界都统之事在即，按理印画白不应该在这时候下山。乐剑锋猜想，自己之前频繁出入封月派地界打探路线消息，有封印的地方他都强行破开，难保不会有人察觉是他。仙界要联盟，无非就是要除掉他。印画白这时候出现，恐怕是算准他此时毫无防备，这是最好的机会。
　　“印大侠问的有点儿多了吧？”乐剑锋表面上还能周旋，而左手下意识的抚上右手拇指的黑曜石扳指，“贪生”。乐剑锋虽然膨胀大意没想到能碰上仙门之人，但以他多年居安思危的作风，并非一点儿防范措施也不做。
　　贪生，名如其物，是个保命的东西。危急关头，能释放圣火困住敌人，圣火燃烧三天三夜不灭。然而这东西休养期太长，一年只能用一次，所以它并不算是个罕见宝物，当年魔教的亲传弟子人手一个。
　　可是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次地肯定不会只有他一人——恐怕贪生是保不了命了。如果自己被抓，那不如就鱼死网破。乐凌云天赋异禀，千年难遇，既然仙界也觊觎，那就都别想得到！
　　乐剑锋握拳右手藏起手中的贪生，左手小心将乐凌云护在自己身后。然而他也想好了，如果逃不掉，他可以瞬间要了乐凌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