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那年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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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许鸣萧从一棵古树后闪身出现，一身夜行黑衣，蒙了黑纱斗笠。
乐剑锋易容时间已过，不得不挑了极幽暗的地方，背着许鸣萧，层层树叶掩映，整个人笼在暗夜中。他声响又极轻，若他不说话，根本感觉不出他的存在。
“鸣萧，”乐剑锋道:“你是我的大徒弟，虽跟我时已小有修为，自不必我过多教养，但魔教这些年来的辛苦日子你与魔教也是患难与共，”乐剑锋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黑纱下掀开的小半张脸。
“魔教若有难，为师不指望你能力挽狂澜，舍己为公。只希望你能担负起你身为大师兄的责任。”
“师父……何意？”许鸣萧微微一怔。
“为师年岁已高，力薄才疏。承蒙圣皇垂怜保下一条命来，此身此生，都是圣皇的。我代圣皇打理魔教，只不想让他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却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愧对于他……为师曾在圣皇排位前发过誓，虽身死，不辱命。鸣萧，你记住，若为师不幸遇难，切莫花时间在为师身上！”
“师父！”许鸣萧大惊，却被乐剑锋厉声打断。
“鸣萧，答应为师！一旦为师身死，你就接替下一任教主！叶幸司性格毛躁，但法力不俗，你切要有容人之量，厚待于他，兄弟齐心，才能有断金之力！乐凌云年幼，为师知道，你这些年亲自教养于他，情同父子，若魔教倾覆，也切要保住他，他资质极高，细心教养，长大后大可为你所用，战无不胜！”
许鸣萧是聪明人。
但魔教给他，他还从没想过。
当年他受尽贬谪，六界共弃，灵力低微的残破身体拖沓着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世间。
“站住！”一个用葛布蒙脸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手握尖刀，挡住他的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
“我没有财，”许鸣萧不惧反笑，伸开两只手道:“我只有一条烂命，你要不要？”
那人皱眉，愤怒的扯下蒙脸布，乜斜着破口大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谁不是穷的只剩条烂命了才出来干这个啊！看着清清秀秀的啥都没有还不上进！”
许鸣萧细看他——剑眉星目，眉目间却是少年稚气未脱的轻佻和桀骜不驯，骄傲又霸道。
那就是后来的叶幸司。
他挑着刀轻蔑道:“行了，看你这样也不想难为你，这么不出挑。跟着我们老大吧，你这样子——总好过就这么混吃等死吧。”
“抱歉，我还不想落草。”
“我靠，你个凡夫俗子睁大眼睛看看！我们是土匪吗？！说出来吓死你！我们可是堂堂魔教！魔教懂吗？圣皇乐长门听过吗？血雨腥风修罗刹知道吗？”
魔教，乐长门？
他再熟悉不过了。
许鸣萧嘲讽的一笑。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何至于此。
淡淡道:“现在，圣皇大人还好吗？”
“好什么好，现在是魔教第二代教主，乐剑锋！”
“什么？”
许鸣萧有些难以置信，混沌的神识竟提起了精神。
“圣皇大人甍啦！”少年仿佛面对着一个聋哑人，一字一顿，说得极慢。
甍了？死了？
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死了？
我给他改的命呢？！我为他受的过呢？！我太子身份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六界死活我也不管了……你无情无义也罢了，你一问三不知也罢了，只是为什么不能多活两年啊！你还是死了……我怎么，什么都为你做不了啊……
许鸣萧忽然笑了。哈，这就是命吧。
乐长门，你欠我的，我欠这天下的，你还不了我，你还这天下也是一样的……
“喂喂，你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新教主怎么了，我们教主可是圣皇钦点的下一任教主，关门弟子呢！现在教主正在极力选拔人才，我跟你直说了吧，要不是现在魔教生灵涂炭百废待兴，你这样的绝上不了我们荒月岭！时不可待，机不再来！”
“你们那现在什么人都要吗？”
“对！只要你不残不聋不哑不瞎，一心一意跟着教主，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说不上，但只要有我们教主一口，绝少不了你的！”
“我跟你走。”
乐长门，我是神，我是没有命数的。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命，而是因为你。
许鸣萧还记得他第一次到魔教，啊不，是乐剑锋统领的魔教时的情景。
楼阙万重，瑶池千瀑，笙歌曼舞……全都化为灰烬。
乐剑锋还是个个子很高却瘦得吓人的少年，裹着一块破了的红布——魔教教主在盛大场合和上任第一年着穷奇纹红披风，以示‘此身不灭，骄阳不羡’。当然，那已经算不得披风了，只是为了讨个彩头找了块红布披上。勉强还能看出是个底子很好的美少年，然而营养不良的青白皮罩着纤细的骨架，眼窝都凹陷下去，但眼睛却极有神的闪闪发光。
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希望。
他坐在永生台残破的宝座上，满面愁容，面前是靠着□□劫来的廖廖几块干粮，周围围着一群衣衫褴褛嗷嗷待食的人。他拿着一把剑，剑很细，极长，幽暗无光。艰难的把干粮切成几份，仔细对比，谨慎的给每个人分下去。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千恩万谢的接了，却只有一个老者，接到后把自己的干粮分成两半，一半又放回桌子上。
“老人家你这是……”
“教主，我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多。您年纪还小，长身体的时候。”
宝座上的人笑了笑，略显苍白的脸上生机盎然，眼中却盈盈有光:“多谢……”
那老者也回笑道:“教主年纪轻轻边有如此胆魄心胸，将来前途无量啊……”
“您说笑了……”
这不再是乐长门的魔教了。
虽然这个年轻贫穷的教主一切都尽力的仿制着乐长门在时的样子——礼制、服饰、布局、规矩，甚至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着严重的模仿痕迹。
他一眼就知道，若乐长门不死，他就会是自己最强劲的敌人。
那个消瘦的，却精力旺盛的少年。
许鸣萧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么多人，为了他生，为了他死，在他春风得意之时不惜灰飞烟灭只为给他锦上添花，又在他命丧黄泉多年还苦苦守着他的这点基业，一举一动模仿他，飞蛾扑火奔向他。
自己是，这个乐剑锋，也是。
可是他比他幸福多了呀。他是关门弟子，是最小最受宠的徒弟，又是为难之间托付一切的人……他忽然感觉心脏疼了一下。
仅一下，就疼的喘不上起来。他在这样心心念念、视如珍宝的人心里都渺小的沧海一粟，芸芸众生，都成为不了在他心中些许不一样的那个——甚至比不上他的一个小徒弟。真是可悲。
许鸣萧走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在下许鸣萧，前来投奔新任教主，此生此身，忠义不二。”
“你是……”
“在下一介草民，遭人陷害，流落至此。能自食其力，略通笔墨，略懂法术，还望教主不要嫌弃。”
他看着他，永生台上，少年稚嫩却坚强的眼神令他念念不忘。
既然是你选的，那，我也愿意。
少年露出强作镇定威严的神情，略显尴尬的答道:“你……很好……你，你既投靠本座，本座定保你平安。你想要个什么职位？”
“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想做个小徒弟，可以吗？”
“徒弟？我的吗？”乐剑锋的眼中有一种不可置信的兴奋。
“对。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职位也不想担任。有什么事我会尽力，但我就想这样普普通通一辈子。可以吗？”
“好，好。本座封你为大弟子，亲传弟子。好吗？”
“谢教主。”
乐长门，我累了，但在我死之前，让我此生，再为你做一点事吧。最后一点了。
你的魔教，你心爱的徒弟。既然你喜欢，那我就是能接受的吧。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做他的徒弟，也做他的老师；他做他的仆从，也做他的门客。
他知道如何培养一个教主，他不在乎身份地位，他可以自然而然的恭敬谦卑的措辞，以大弟子的身份严格遵守各种规定，以身作则把他捧成名副其实的教主；他会缝补衣服，会做饭种菜喂鸡，把魔教的荒山野岭发展成现在的自给自足；他毫不顾及自身，临危不惧，遇事出谋划策……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做自己想做的，怀念曾经怀念的。就这样安稳，也挺好。
而且这一切，还要多亏了乐剑锋。
他不是没试探过乐剑锋，他不信乐剑锋没好奇过他的身份。
但乐剑锋看起来好像无所谓。
“你若是存心害我，这么些年的潜伏也着实是费心思，为师技不如人死而无憾；你瞒我什么我不在乎，但为师有句话得说下，为师在一天，就要保圣皇基业在一天，你就还是我徒弟。你若觉得为师这个位子你坐更好，魔教在你手中前途无量，好，为师让给你。你来证明给为师看。”
是谁做，做什么，怎么做，都不重要。好像所有事只要对他的圣皇好，与圣皇有关的一切好，他连自己都不在乎。
“徒弟……明白。师父可还有什么事嘱托？”
乐剑锋道：“天生异象，预言魔界有宝物，得之可得天下。你要守好秘密，切不可外传，私下寻得此物！你若真得此物，为师将……”
许鸣萧讶异打断道：“师父从何得知？”
乐剑锋叹道：“仙界众人皆知，唯独我魔教蒙在鼓中。”
“师父之前怀疑小柿子，想必小柿子如今已重得师父信任。师父既信小柿子，但却不得不提防小柿子信息的来源。小柿子的来源是凌都鸣，凌都鸣的来源是仙界各派掌门。那您可知，凌都鸣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假的？”
乐剑锋一惊，问道：“何意？”
“听小柿子复述，这消息是否真的是各掌门都知晓？还是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人知晓以讹传讹？若真的只有一人知晓，那其他各派到底是有意助他，还是同样受他蒙蔽？那这人又意欲何为？这件事演变到最后，保不住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仙界亦大乱，魔教更不必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拳难敌四手，百害而无一利！”
乐剑锋竟没有想到这层。
乐剑锋自认不算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一向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凡事不会翻来覆去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他自觉不屑，却也着实没那个脑子。
但许鸣萧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的观点，他说的话，不得不考虑。
“所以，师父，当务之急，不是谁先找到这个宝物，而是怎样保证魔教不受牵连。既然星象所定，那不如改变星象！除此之外，派人放出话去，仙界已有人夺得宝物。以防万一，我们要凭空捏造一个。不管是什么，我们说他是，他就得是！到时候，仙界混乱，我们趁机广招人才坐收渔翁之利！”
乐剑锋愣愣的看了他，张了张嘴，笑了出来，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安慰的拍着他的肩膀：“鸣萧，你若不是……你若不是这个身子，为师也能少操些心了。”
他话没说完，下一句是——为师也就不用收以后这些徒弟来补你的短处亏空辅佐你了，为师就把所有的都给你。
许鸣萧楞了一下。
自己被天界贬谪，打落九重天。非人非鬼非仙非魔，受天雷刑法，一身法力也尽失，无论如何修炼似也补不上亏空，这么些年莫说是上阵杀敌，身子都是时好时坏，病病殃殃的。
但他自来了也只是干些浇花种菜照顾小弟子的工作，法术之事也不碰。他虽为乐剑锋的大弟子，乐剑锋也把自己的法术一点不落的教给了他，他却也并没有能力学到多少。
他自认为自己这样是极好的安全，他是足够忠诚，却不会功高震主，乐剑锋根本不会担心他篡位。
帝王之术，他不是不懂。乐长门……便是如此。他应该也是如此。
自己信真心，却不敢托付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年风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