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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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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六岁生辰和往年一样没有大肆操办,只烛烈、敬训与几位兄长聚在一起,简单地摆了一场小小家宴。
几位兄长的生辰贺仪倒也罢了,烛烈和百里炽繁居然提前商议好了,给我送了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
一对黄金小球。
纯金锻造的浑圆球体大如核桃,金球表面用了花丝镶嵌的复杂工艺,镂雕如累丝,重复叠加出无数繁杂小巧的花朵,花朵五瓣舒展,花蕊中心亦用金丝编织,是棠棣的形状。精致华美的金丝棠棣花遍布球身,再加上看似随意镶嵌于球体的各色宝石,让整个金球晶莹璀璨,珠光湛然。
两个金球一个表面镶嵌了鸽血红、碧霞洗、水晶紫,另一个则镶嵌南红玛瑙、猫儿眼、翡翠,互相辉映又稍有区别。只有遵循一定顺序按压球体表面镶嵌的九颗宝石,催动球内的机关,浑然一体的金球便会咔嚓一声自动打开,露出内壁镌刻的一行小字。
镶嵌了鸽血红的金球内壁镌刻的是“长乐未央”,镶嵌了翡翠的金球内壁则镌刻着“永受厥福”。
两个金球凑成一对,将我的封号“长福”二字巧妙地隐藏镶嵌,又有长乐无极、福寿延绵的美好寓意,当真耗费不少心思。
百里炽繁笑言,这对黄金球乃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巧匠璇玑堂的作品,由烛烈与他亲自设计草图,选用各种珍贵材质,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锻造而成。
作品完成之后,璇玑堂依照规矩会销毁图纸,让这对金球成为世间独一无二、只属于我一人独享的礼物。
且不说金球的昂贵价值,光是烛烈与百里炽繁的这份用心就足以令人动容。
挽青当下依照烛烈的吩咐,将这对金球配制了合适的流苏络子,要如之前的那些玉佩一样系在我的腰间随时佩戴。
敬训似乎不太赞同,然而烛烈情绪极佳,兴致勃勃地让我去换不同颜色的衣裳搭配金球。
他这般高兴,是数月来不曾有过的,敬训不想拂了他的兴头,当时在旁并无他话。只后来私下喟叹,不惜工本、殚精竭虑做出来的金球,却只用来盛放小物,未免奢靡太过,若被齐皇后知晓,指不定会横生什么枝节。
敬训心思细腻缜密,她从不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心怀猜忌。
然而我暗暗生疑,齐皇后究竟做过什么比戕害东宫姬妾更阴毒之事,才能让经历过内廷风雨的敬训深深忌惮。
雍宁三年二月十五日,钦怀皇后的六周年忌日。
麒趾宫在钦怀皇后过世的当年被父皇下诏封存,钦怀皇后生前用过的衣裳首饰及各种陈设均一切照旧摆放,由专人每日清洁扫洒、焚香祭祀。
麒趾宫原本不用香料,据说越皇后认为熏香浮躁,喜欢用鲜花香草或者各色瓜果代替。
然而她过世之后,麒趾宫主殿供奉着神龛牌位与影像。日日焚香祭拜,从不间断,我跪伏于殿堂里虔诚行礼时,鼻尖总萦绕着淡泊凛冽的白檀香气。
钦怀皇后越氏,闺名持盈,越太傅嫡孙女。平成五年八月入宫,册封中宫,居麒趾宫。其养育敬训长公主、六皇子,育九皇子。
后在位恭俭,少嗜玩,不喜笑谑。性仁孝,多矜慈。广德九年二月十二,后于麒趾宫主殿诞九皇子。薨逝于广德九年二月十五日,追封钦怀皇后,入葬贞陵。皇太子登基,追封其为慈懿皇太后。
越皇后究竟是何等人物,我只能从太史令寥寥几笔的传记白描里努力探寻。
我不敢和烛烈敬训谈论生母的事情,无论我多么小心翼翼,他俩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近乎苍凉绝望的回忆而不能自拔。
有哀伤隐忍,也有追悔无极的自责。
至于如挽青之类的近侍宫人,入宫较晚的几乎都不知道钦怀皇后其人,和挽青同年之人提起来都是推崇备至,句句都是赞美之词,偏又并没有服侍过钦怀皇后。
当初在麒趾宫当差的仆役宫人早就遣散殆尽,除了挽青是钦怀皇后特意留下来照顾九皇子的贴身大宫女,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心平气和说起生母的人。
这在宫廷非常罕见。
麒趾宫上下至少百来人,宫人、嬷嬷、内侍、仆役,就算是中途将满了年龄的宫人遣返回乡,或者重新分配到其余宫室当差,总会有那么几个积年的老内侍存在的。
然而烛烈与敬训仿佛看不到这些,只是对待挽青比其他宫人宽厚包容得多。
冬季早就结束了,我一个人跪在空荡荡的主殿里,蓦地觉得寒意森森。
广德十一年,敬训长公主奉诏从幽州返京,回到阔别多年的皇宫抚养出生既失怙的九皇子,与她异母同胞的幼弟。
彼时的我大病初愈,对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晰。面对据说是我长姐的年轻贵妇有一种出乎本能的惊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躲避她的拥抱。
敬训素来淡定从容,处变不惊,看到胆怯病弱的我,不由潸然泪下。
她紧紧拥抱着我,仿佛要将我禁锢入她的骨血里去,永不分离。
那一日,敬训在我耳边的叮嘱,犹如今日,历历在目。
“听着,阿九,今后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声张。知道的不要说,听到的不要记。”
“你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想,就是不能说,千万千万……”
“如果阿九实在忍不住想要说出来呢?”
敬训苦笑,面色哀戚忧虑重重,却还是给了我意料之中的答案。
“如果阿九真的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宫廷之内,只有你的六哥、我、挽青可以信任!”她稍一迟疑,道:“万不得已时,禁宫都尉百里炽繁亦可托付。”
关于钦怀皇后的往事我注定是得不到更详细的了解,以挽青的性子,断然不会违背她的意志说出有关钦怀皇后的一字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