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之翼》果葡糖浆

3、1.3 羽翼

　　音羽后来是被疾风折腾醒的。不怪疾风，她本来想单靠自己把音羽送回房去，可惜她这小身板自己控制轮椅都难，更别谈抱着另一个大活人了。音羽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虽说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凭感觉将疾风塞进轮椅里，一路打着哈欠回到了疾风的房间。

　　“睡吧。”

　　她自来熟地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拍了拍疾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嗯……我去洗漱，姐姐要一起吗？”

　　“不了，困得厉害。”

　　疾风没再打扰她。等再回来时音羽已经差不多睡着了，疾风安静地躺到她旁边，乖巧地蜷缩起身体，算是互不打扰。

　　只是在黑暗里，音羽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吾好梦中杀人。”

　　“什么？”
　　她说的可能是大陆那边的语言，疾风没听懂，不由得小声问。

　　“没什么，一个冷笑话……别在意。”

　　音羽低喃。

　　两人就此无话，一觉到天亮。其实音羽说再多疾风都不会嫌腻，甚至她叹气也好，打哈欠也好，对疾风而言最重要的是声音好听就行。音羽可能没在意疾风这点小心思，她自己都说，我就指望这嗓子活了。更何况，最能令歌手高兴的可不就是遇见知音嘛。虽说疾风小不点现在还无力欣赏太高深的音乐，没关系，知音不在多，就算这个知音有水分也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音羽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歌手。她管自己的职业叫“乐师”，主操乐器，副业才是唱。而即使音羽已经把这个词翻译成了日语，疾风也并没有完全理解。

　　“其实连乐师都不是，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的职业了。说多了你也不明白，得对大陆这边的历史有所了解才行。”

　　“你还小。”

　　话题再次终结于这句万能真理。疾风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创伤，吃完早饭就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再加上昨晚没睡好，过了一会儿就彻底没动静了。利薇安担心地望着房门，再回头瞅瞅面无表情的音羽，忍不住摇头。

　　“她总得长大的。”
　　音羽压低了声音。

　　这勾起了利薇安的伤心事，自那之后利薇安就止不住地叹气，多亏八神原庆刚刚上班去了，不然夫妻俩一个抹眼泪，一个抽闷烟，这家里的氛围能压抑得让任何一个正常人憋出抑郁。疾风在这种环境里还能健康成长到现在，其实挺不容易的，音羽如此想。

　　“其实吧……利薇安桑，说说我自己吧，我现在可是正离家出走中，可我还是能好好活着，什么都不用担心，日子一如既往照常过下去。而且我还是个瞎子，你看我有过困扰吗？”

　　“你是魔导师，可疾风——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我只希望疾风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跟普通人一样就好。”

　　“但愿吧。”

　　沉默。

　　“……要是以后实在没办法，我也会多少帮点忙的。”
　　音羽最后这么说。

　　利薇安想说点什么，但是整理不出语言。音羽过去抱了抱她，而疾风悄悄打开房门，看到利薇安在啜泣，音羽细声安慰她的这一幕时，像是红了眼眶，又关上了门。过了几分钟她重新出来，钻进利薇安怀里，无声地蹭了蹭。

　　音羽在这期间去了一趟后院，看样子像是打电话，回来之后音羽将疾风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一边揉她的脑袋解闷，一边问：

　　“利薇安桑介意家里多出一口人吗？”

　　利薇安已经没在哭了，但圆溜溜的眼睛里面还带着水雾，一眨不眨地盯着音羽，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所以多了些大胆的探究目光。倒是疾风立刻转过身，仰望着她的下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姐姐你……”

　　“我家里管得很松，所以多住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一大一小两只狸猫姑娘坐在音羽面前，音羽如果能看见的话肯定会笑出声来。小的那只扑到音羽胸口嘿嘿傻笑，音羽的嘴角也勾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后背。摸着摸着，就没了动静，疾风悄悄抬起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疾风也是好多年之后才知道，其实音羽的睡眠质量不比自己强多少。她是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而音羽，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所以音羽总是看着冷淡，并非性情如此，纯粹是精神不振而已。

　　她老了，尽管自己从不承认，但疾风还是有这种没法形容出来的直觉。疾风却还小，虽说从小病魔缠身，该有的活泼还是少不了的，天天央着音羽跟着母女俩出去玩。音羽和她在一块，给人的感觉比起姐姐带妹妹，更像是长辈照看孩子。利薇安有时候都比她活跃得多，尤其是到了游乐园之类的地方，狸猫姑娘们玩一天都不够尽兴，音羽却能在长椅上坐一天。飞车上远远传来母女俩的尖叫，音羽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她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在她脸上见到若有若无、带着些欣慰的笑。

　　“你体验过飞行吗？”
　　音羽如此问利薇安。

　　“呃……”
　　利薇安似乎有话要说，表情来回变换个不停，最后却彻底晦暗了下去。

　　“如若无法在大地上行走，那么向着天空前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很多人都是这样。”
　　音羽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愣愣地，双目无神地凝视着不知何方，说道。

　　“总是要落地的。”

　　八神原庆单手抱着疾风走过来，接上了她的话。父女俩拿着三个特大号冰淇淋，八神夫妇一人分一个，疾风举着剩下那个递到音羽面前，眼巴巴瞅向她，特别无辜。

　　“姐姐，请用。”

　　音羽可能是想起了疾风的伯父，笑了笑，没有反驳，咬了一口冰淇淋，含糊不清地说：

　　“爱琴海神系的传说中，代达罗斯为自己和儿子伊卡洛斯做了一双羽翼，飞上了天空。他们越飞越高，可是翅膀是用蜡粘上去的，伊卡洛斯飞得太高，太靠近太阳……疾风，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纳豆吗？冰淇淋都买纳豆味的，不怕年纪轻轻就得高血压吗？”

　　音羽起初还能保持面无表情，后来终于忍受不了了，眉目无比狰狞。饶是这样她也没吐出来，而是绷紧了嘴里每一块肌肉，用仿佛能咬断钢筋的力道将冰淇淋嚼得粉碎、慢慢咽下去，再递回疾风，而后一直盯着她，笑得无比和善。

　　疾风遗憾地叹口气，接过来吃得津津有味。利薇安早在听到后面那句时就呛了个半死，之后她按住疾风脑袋，一个劲冲音羽道歉。疾风在短短几分钟内连续磕了一百多个头，脑壳都要炸了，已然是欲哭无泪。

　　“我本来还想试试秋刀鱼味的呢……”

　　“试你个头的秋刀鱼！信不信我买一桶腌鲱鱼塞到你床上！”

　　音羽猛地站起来，把疾风举到了高空，来回转圈。可惜预想中疾风的尖叫没能出现，而她的声音听上去反倒很是不满：

　　“放开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游乐园里的大人孩子们，无不投来善意的微笑。疾风“唔”了一声，很是沮丧。音羽也不逗她了，放她下来之后又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不知道为什么又伤感了起来。

　　“你呀……你以后也会长出翅膀来的，到时候你就能在天上飞了。”

　　“真的吗？姐姐……其实你是骗我的吧？都说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真的。……如果不是，那我就给你做一双翅膀，放心，不是蜡粘的，永远都不会担心坠落。”

　　她让疾风坐在自己肩膀上，在疾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长叹一声。

　　“回家吧。”

　　利薇安也蜷缩在八神原庆怀里，似乎又想落泪了，带着微微的鼻音回了一句。
　　“……嗯。”

　　“坐好了吗，疾风？想飞的话我可以带你一程。”
　　音羽扭头问。疾风又咯咯傻笑几下，抓住音羽的头发，好在没使太大力气，只是让音羽觉得有些痒。
　　“别开玩笑啦，姐姐，人怎么可能会飞呢，更不可能长翅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坐轮椅就可以。”

　　音羽啧了一声，没反驳，也没放她下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跟八神夫妇踱步回去。音羽看着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实则非常有力气，走路四平八稳，一点晃动都感觉不到。疾风呢，也真是年纪小，也因为自己天生跟别人不一样，没意识到音羽同样是特殊到了极点的存在。……两个异类，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融洽，这是疾风现在就已经略微领悟到，等到很久以后却才能深刻理解的真理。

　　“……疾风啊。”
　　音羽可能是走得无聊了，又开始拿疾风逗乐子。
　　“其实我是有翅膀的，很久之前。”

　　“姐姐，你已经年纪很大了吗？”

　　音羽扭头“瞪”了她一眼，让口无遮拦的疾风怂了。但是疾风只当她是玩笑，八神夫妇却不敢轻易忽略，知道两人说的很可能都是实话。夫妇俩无奈地对视一眼，利薇安用眼神问，以后该拿什么态度对她？八神原庆耸耸肩，谁知道呢。

　　“……后来没了。被我丢掉了，现在想找也找不回来。”
　　音羽故意没理疾风的疑问，自己继续说。

　　“……哦。”

　　音羽振振肩膀，让疾风一个没坐稳，只好搂住音羽的脖子，又不敢使力，再被傍晚时河面上拂来的微风一吹，精神倍为振奋。音羽咧咧嘴，开始轻哼起来。声音不大，刚好够八神一家听到而已。

　　“……I　know　this　will　not　remain　forever”
　　【我知道这不会长久】

　　“However　it’s　beautiful”
　　【却如斯动人】

　　“Your　eyes,　hands　and　your　warm　s.mile”
　　【你的眼睛，掌心和笑靥】

　　“They’re　my　treasure”
　　【是我的至宝】

　　“It’s　hard　to　forget”
　　【令人难以忘怀】

　　“I　wish　there　was　a　solution”
　　【我希望有万全之法】

　　“Don’t　spend　your　time　in　confusion”
　　【不让光阴流逝于纷繁杂杳】

　　“I’ll　turn　back　now　and　spread”
　　【我回首伸展开】

　　“My　broken　wings,　still　strong　enough　to　cross　the　ocean　with”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漂洋过海】

　　“My　broken　wings,　how　far　should　I　go　drifting　in　the　wind”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随风漂泊】

　　“Higher　and　higher　in　the　light”
　　【在阳光中飞得更高】

　　“My　broken　wings,　still　strong　enough　to　cross　the　ocean　with”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漂洋过海】

　　“My　broken　wings,　how　far　should　I　go　drifting　in　the　wind”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随风漂泊】

　　“Across　the　sky,　just　keep　on　flying”
　　【随风遨翔 飘泊穹苍】

　　“计测のできない痛みと计测のできない时间の流れが”
　　【我已无法估计痛楚和时间和流逝】

　　“すべてを埋めてしまおうとしても”
　　【即使一切都掩埋】

　　“それでも私には感じられる”
　　【我仍然可以感觉到】

　　“空から落ちてくるのは雨ではなくて”
　　【从天空落下的并不是泪】

　　“Did　I　ever　chain　you　down　to　my　heart”
　　【我是否将你锁在内心深处？】

　　“’Cause　I　was　afraid　of　you?”
　　【因为害怕着你？】

　　“No,　I　couldn’t　hold　any　longer”
　　【不，我已经无法坚持了。】

　　“Love　is　not　a　toy”
　　【爱情并不是玩具】

　　“Let　go　of　me　now”
　　【让我离去吧】

　　“The　time　we　spent　is　perpetual”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永恒的】

　　“Our　future　is　not　real”
　　【我们面对的未来并不真实】

　　“So　I　’ll　leap　into　the　air”
　　【我将飞上天际】

　　“My　broken　wings,　still　strong　enough　to　cross　the　ocean　with”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漂洋过海】

　　“My　broken　wings,　how　far　should　I　go　drifting　in　the　wind”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随风漂泊】

　　“Higher　and　higher　in　the　light”
　　【在阳光中飞得更高】

　　“My　broken　wings,　still　strong　enough　to　cross　the　ocean　with”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漂洋过海】

　　“My　broken　wings,　how　far　should　I　go　drifting　in　the　wind”
　　【折损的翅膀 仍然可以随风漂泊】

　　“Across　the　sky,　just　keep　on　flying”
　　【随风遨翔 飘泊穹苍】

　　“空から落ちてくるのは　あれは雨ではなくて……”
　　【从天空落下的并不是泪……】

　　音羽摊开手掌，接住了几点雨滴，春末夏初的日本经常如此。但是肩上也有点点湿意，并不一样，是暖的。

　　音羽抬手，递给疾风几张纸。疾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敢直视她，虽然她知道音羽其实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唱歌有那么难听吗？”

　　疾风要是敢承认，仅凭这个胆量就可以提前五年进入时空管理局。但，现在的夜天之主还远远没有那种气魄，那种敢于屠灭人生旅途上一切碍眼的人和物，敢于和任何庞然大物叫板的王者魄力。但这不要紧，她还年轻，还有无数的机会让她成长。比起已经基本定型的音羽自己，她显然是更加前途无量，至少音羽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没有，那就让音羽给她创造机会。总会有的。

　　音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疾风顺眼，或许本来也没抱什么目的才对，正像她自己说的，纯属无聊。疾风也理解不了，但八神夫妇却十分严肃地对待音羽这所谓举手之劳。他们思考了很久，疾风玩得太累睡着了，夫妇俩从音羽肩上抱过疾风，一路无话。回家后，疾风被送回房间小睡，八神夫妇和音羽待在客厅，虽然是西式装修，他们还是在地板上跪坐好，和音羽面对着面。

　　“……谢谢你，为了过去和未来的所有事情。如果我有幸能看到疾风一飞冲天的那日，那么我绝对是此生无憾。”

　　八神原庆对她鞠了一躬。音羽看不见，但是也感受到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嗯。不用谢，而且我对疾风有信心。”

　　如此空气凝滞了很久，音羽一下一下叩着地板，小声说：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请说。”

　　“八神先生应该算是管理局的员工家属吧？就算没跟管理局打过太多交道，但一些保障应该还是有的。为什么……”

　　八神原庆和利薇安一副“就知道躲不过”的表情。但是音羽没等他们想好怎么解释，自顾自说了下去，只是声音压得更低。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出在疾风身上，而且我感受到了，这也是你们对管理局有所排斥的理由。我还知道疾风的身体就与之相关，但是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

　　音羽没告诉八神他们，有太多的魔法可以让一个瞎子看清这世上的一切，哪怕仅仅是着重描绘一些特征与细节，并非事物在人眼中的原貌，但用来处理日常事务也足够了。正因如此，音羽才能看到八神原庆和利薇安脸上毫不掩饰的，扭曲到极点、仿佛被数座大山压迫至粉碎了的阴暗表情，于是她不由得再次感叹，疾风能长成现在这性格开朗的样子，于谁而言都不容易，不管是疾风自己，还是八神夫妇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