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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酒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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湎江榭雨楼,是个好去处。
临江为湎江,可望江上渔舟泛泊江际;可眺江边苇荡摇曳生姿;可闻白鸟掠江而过翅膀振振;可听一面繁华,一面静水。当真是妙处。
那三楼的雅间更是榭雨楼的好去处,只是这价格可不是一般酒客可承受的。
纳洱间倚窗望江,两指勾着酒壶口,意兴阑珊地独自喝着闷酒。
看那桌上的摆置,还有一人未至。可就不知道他请的那人究竟来与否了。
纳洱间不知道,他更不知道是什么会让那江湖上最为吝啬的人也愿意放弃手中的所有物。
他很纳闷,就像纳闷着今天的酒,竟不如那日的醇美。与穆府的酒就更不要相提并论了。
又有哪个爱喝酒的人要喝不那么醇美的酒呢?纳洱间不想做那个傻子,所以他随手抛开了酒壶,后者急速朝门摔去,如一道白练。
然而没有传来瓷杯碎裂的清脆声音,纳洱间就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接住这酒壶呀?”
纳洱间背对着门的方向,不禁失笑。
“好端端的你扔什么酒壶。”
来人冷淡地驳回去,那白瓷的酒壶安安稳稳地落在桌上,轻轻叩响。其中酒一滴未洒。
“哎……”纳洱间长叹道,“酒非昨日好酒,人非故时昔人,我又怎么咽的下这杯酒呢?好歹我也是有原则的。”
来人静默,但听门扉阖声,衣料悉索声,那人是已经坐在桌对面,自顾自地斟酒,酒水如注,在白瓷杯中回旋,荡起微微漪浪。
那人捧杯,细细嗅,细细品。
纳洱间歪头看向他,依旧是那日的月白衫,依旧是那时的沉静,仿佛时间在他周身沉淀了。
“你倒是个很让人安心的男子。”纳洱间倏忽笑曰,两个酒窝妥妥地在两颊凹下。
穆子轲不理会他,只是垂下眼帘品尝他手中的那杯酒,微微发涩的酒。
“想必你这种人交给你办事也是放心不过。”纳洱间稍稍倾过身子,睁大了眼仿佛在细数对面那个冷峻男子的睫毛。这画面倘若被燕脂红看到她定是又一阵发笑。
想起燕脂红,纳洱间微微出神。
“你想说什么?”穆子轲终于不耐地抬首。
纳洱间对他露出一个傻笑缩回了身子,边摩挲杯沿边不时抬头看看对面的穆子轲,语气难得的委屈:“跟你这种人卖关子真是了无趣味,你就不一丁点的好奇吗?”纳洱间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那么一点儿的距离,满怀期待地望着冷冷看着他的穆子轲。
空气静默了半晌,穆子轲冷哼:“你欠我两匹马。”
纳洱间瞬间萎了,眨巴着琥珀的眼不禁抱怨:“你还真是个无趣的人……”
“所以我没有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
“你不要朋友还能不要妻子吗?”纳洱间眼珠一转,转眼又喜笑颜开,两个明晃晃的酒窝看得穆子轲心烦,“要不,妾也算……你说呢,穆将军?”纳洱间稍微凑近,特意压低声。
穆子轲嘴角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他轻轻放下酒杯,冷眼对上纳洱间饱含笑意的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记忆深处似乎又有什么抽动了一下。让他不禁想要逃离,不管到哪里去,只要不被那眼睛看见。
“若无事,我先行。”说罢他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致敬向门而去。
可似乎有什么拽住了他,力气还不小,让他前行不得。
穆子轲回头一瞥:纳洱间正紧抓着自己的袖子被拖到了桌子上,一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模样让人内心十分无奈。
“你……”穆子轲按耐下心中的不耐,斟酌后开口道,“那好,你怎么从金城六那回来的?”
纳洱间闪亮亮的眼睛让他移开视线。
“这个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纳洱间一脸的满足,抓得更紧。
“你先放开。”
“你走了怎么办?”
“一言九鼎。”
“那你还记得上次答应的九坛美酒吗?”
“……好,好。”他什么时候答应过这种事了。
两人重新再桌旁坐稳。纳洱间又重新叫了一壶酒,这才满意地眼弯成月牙,咂舌赞叹道:“好酒。”
穆子轲整理被拽皱的衣袖,不理睬他。
“先不说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先说说那金城六,他被称为什么?‘铁孔雀’啊!一毛不拔的‘铁孔雀’啊!天下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呢?财富的诱惑?他已经足够有钱了;宝物的诱惑?‘琥珀眼’都在他手里了;请?金钱和宝藏才是他的妻子;那么问题来了——”纳洱间见穆子轲皱起眉头,语气一转之前的不正经,“其实说到底,江湖还是在朝堂的掌控之中,是吗,穆将军?”
穆子轲不回答,纳洱间也不在意,反正他都被冷落了好几回了,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上月,西域遣来使臣,一方面正常外交通商协定,另一方面追回他们神像上失踪的那颗宝石——琥珀眼。”纳洱间一顿,饮下一口酒继续,“而‘琥珀眼’早已流入江湖,朝堂本是可给可不给的,但是,皇帝,密令寻回,并且此次他又想起了他同父异母、本是开国皇帝的哥哥……”纳洱间忽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他深深地望向对面的穆子轲,而后者面色阴沉,似乎带有一丝狰狞,一丝挣扎。
“然而逝者已逝,而今对他皇位威胁最大的仍是他的侄子,而他的侄子,与他哥哥一样……”纳洱间漂亮的琥珀眼微沁雾气,“都有一双极浅的偏黄的眼睛,也就是俗称的‘琥珀眼’。”
穆子轲陷入完全的沉默,一动不动得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
“金城六又怎会花大价钱雇佣那丁字一号的杀手,唯有需要掩人耳目的人才会出此下策。借此既除了隐患,又与西域交好。真是一盘好棋。”
纳洱间似乎是累了,他也的确累了。送出书信约穆子轲在榭雨楼会面,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都城托人将“琥珀眼”交于西域使臣,而后又纵马南下赴约。他真的累了。
他眼眸微微闪动,似笑非笑。
“估计金城六是怕了,把那琥珀眼交由我还给西域,不过也算他功德一件。那西域明明知道琥珀就在中原,但不点破,以后借此开战也不是不可能……吝啬的人总是碰上一个更为吝啬的人就不显其吝啬了,哼。”纳洱间收起悲伤的神情,扯出一抹不大好看的冷笑,“守财奴只想守着最大的一份财产。”
“如此便不了了之了吧……”纳洱间轻声呢喃道,从一旁拿出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扣在头上,“不了了之了吧……”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似乎明悟了什么,忽然眼角含笑地望向对面自他开始着话题便沉静如一潭死水的人。
“你呢?”纳洱间突兀地发问,琥珀般的眼中温和地洋溢着期待与企盼。他有些话,未曾道尽。
穆子轲缓缓抬头,与他对视良久后移开视线:“没有必要为我掩饰,这是没有必要的。就像我与你是朋友这件事一样,没有必要。”
纳洱间柔软的琥珀眼中是受伤的悲伤,他仿佛失语了,仿佛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纳洱间只是小小的错觉。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嬉皮笑脸的开玩笑,没心没肺地转移话题,可在穆子轲面前这一切都行不通。看见他,纳洱间就看见了过往的自己。因为他们是联系在一起的,是历史滚滚前进的悲哀产物。是被逝去者抛弃的人。
“不能像我父亲与你义父一样吗?”纳洱间终于第一个出声,声音纤弱得如狂风中的细茎花穗,充满了犹疑不定与恳切。
穆子轲沉默。他不想再讨论这话题,他沉默了太久,他在太久的时间里沉默了。他几乎快忘记了。
所以他要离开,逃离这间充满了不确定的悲哀的屋子,离开这个人。
他也这么做了。
“不要把我当成可以像燕脂红那样倾诉的人。我不配。”
纳洱间不笑了,琥珀的眸子注视着那月白色的身影,在那道身影即将推门而出时轻声呼唤道:
“微生,子轲……”
穆子轲一瞬间僵硬,抬手便直冲他面打来一只镖,黑色的镖。即使这镖不是黑色的,只要是穆子轲打出的镖,那就绝对不容小觑。
纳洱间自然不会犯下这等错误,他并未小觑穆子轲的镖,可他小觑了发镖的人。镖本无意击中他,斜插入桌角,人已不见。
纳洱间幽幽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