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见闻录之涵湘行》风小雅

114、幽幽冥府（二）

　　梆子声惊散残梦，苏苏揉着惺忪睡眼，正对上孟婆庄斑驳木门上的铜环。那铜环不知何时被系上了一串银铃，随着夜风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怕她睡过头，特意留下的温柔提醒。她下意识摸向怀中的虎头玉佩，触手生温，昨夜阿虎离去时的叮嘱犹在耳畔。

　　晨光透过幽冥特有的紫雾洒在奈何桥上，本该排队饮汤的鬼魂们却聚在桥头窃窃私语。苏苏握着汤勺走近，听见几个鬼差压低声音议论：“阿虎公子昨夜动用了修罗锁链......”“嘘！不想活了？上次有人议论公子，直接被丢进了刀山火海......”

　　她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一抹白衣自雾中浮现。阿虎手中提着个黑布包裹，发间还沾着些许夜露，见她站在人群中，眉眼瞬间弯成温柔的月牙：“醒这么早？”他自然地揽过她肩膀，带着她往孟婆庄走，全然不顾身后鬼差们惊恐的眼神。

　　包裹打开时，苏苏瞪大了眼睛。里面是数十种泛着微光的草药，有缠着银丝的曼陀罗，根茎处跳动着幽蓝火焰的鬼切草，甚至还有几株在月光下会流泪的忘忧兰。“新配方需要这些。”阿虎拿起一株形似蝴蝶的草药，指尖拂过叶片，蝶翼竟缓缓扇动，“不过，还差一味最重要的——孟婆的眼泪。”

　　苏苏愣住：“我的眼泪？可我......”她突然想起昨夜汤锅倒影里那道泪痕，脸颊瞬间发烫。阿虎却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泛红的脸颊：“小孟婆这么容易害羞？不过是取一滴泪，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眼中却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就在这时，孟婆庄外突然传来哭喊。苏苏冲出去，看见个身着嫁衣的女鬼正被几个牛头马面拖拽，她怀中死死抱着个褪色的荷包，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求求你们，让我再见他一面......我还记得他说要八抬大轿娶我......”

　　苏苏认得这女鬼。三日前她来饮汤时，就捧着荷包不肯放手，说要带着记忆去找转世的夫君。阿虎当时冷冷说了句“痴念”，却默许她多留了三日。此刻女鬼见了苏苏，突然挣脱束缚扑过来：“小孟婆！您救救我......”

　　“够了。”阿虎的声音冷下来，锁链无声滑出袖间。女鬼浑身发抖，却仍倔强地护着荷包。苏苏鬼使神差地挡在她身前：“阿虎，让我试试！”她想起昨夜红衣女鬼的话，或许这女鬼的执念里，也藏着修罗道的秘密。

　　汤勺舀起孟婆汤的瞬间，苏苏突然觉得眼眶发酸。滚烫的泪水坠入汤中，整锅汤汁泛起奇异的金光。女鬼喝下汤的刹那，记忆如流光般在她眼前闪过——战乱中，书生将荷包塞进她手中，说等他考取功名就回来；奈何桥边，她苦等百年，却不知书生早已战死沙场，魂魄被修罗道吞噬。

　　“原来他早就不在了......”女鬼终于松开手，荷包化作飞灰。苏苏看着她消散的身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阿虎沉默着为她擦去眼泪，指尖残留的温度却比以往更灼人：“值得么？为了不相干的鬼魂哭成这样。”

　　“可是，若有一天我也成了鬼魂......”苏苏抬头，撞进他幽深的眼眸，“我也希望有人记得我，记得我曾来过。”阿虎的瞳孔猛地收缩，锁链在掌心勒出深深的血痕。他何尝不想让所有人记得她，记得创世神洛苏的惊世风华，可他更怕，怕她想起前世的痛苦，怕她再次离他而去。

　　夜幕降临时，苏苏在熬新汤。阿虎倚着门框看她，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银边，恍惚间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藏着洛苏自爆时留下的一缕神力，此刻正随着苏苏的动作微微发烫。

　　“阿虎，你说为什么有的鬼魂不肯喝孟婆汤？”苏苏突然开口，“是因为执念太深，还是因为......舍不得忘记重要的人？”阿虎的喉结滚动，还未回答，孟婆庄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鬼跌跌撞撞闯进来，看见苏苏的瞬间，眼中爆发出狂喜：“洛苏！真的是你......”

　　阿虎的锁链瞬间穿透那鬼的胸膛。鬼在消散前，将一枚刻着朱雀纹的玉佩扔向苏苏：“子宴大人说......无论几世，他都会......”话未说完，已化作齑粉。苏苏捡起玉佩，上面还残留着温热的血迹，抬头时，却见阿虎周身弥漫着刺骨的寒意，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以后，离这些人远点。”阿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伸手要夺玉佩，却在触到苏苏指尖时骤然僵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混沌初开时，洛苏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说要带他看遍三界。

　　苏苏却突然笑了，将玉佩塞进他手中：“你若是想要，就送给你啦！”她转身继续搅汤，没看见阿虎握紧玉佩的手在发抖，更没看见玉佩上的朱雀纹，在阿虎掌心化作一道燃烧的火焰。

　　朱雀玉佩在阿虎掌心灼烧出一道焦痕，苏苏转身搅汤的动作却似带着蛊惑，将他所有的杀意都烫成了酸涩的疼。幽冥特有的紫雾漫过门槛，在两人之间织就一张朦胧的网，苏苏没回头，声音却像带着钩子：“阿虎，你生气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就跟忘川河底的黑水似的。”

　　锁链悄然缩回袖中，阿虎看着玉佩上渐渐黯淡的火焰纹路，突然想起千万年前，洛苏骑着朱雀巡视三界时，衣袂扫过他脊背的触感。那时他是她座下最听话的白虎，如今却成了将她困在地府的囚徒。“以后别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他将玉佩丢在石桌上，玉质相撞的脆响惊得苏苏终于转过身。

　　少女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发间沾着的草药碎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可你不也送过我玉佩吗？”她摸出怀中的虎头玉佩，在烛火下晃了晃，“而且那个鬼魂叫我......洛苏？”阿虎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孟婆庄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狰狞。

　　“不过是认错人罢了。”阿虎伸手去揉她的发顶，指尖却在距离发丝半寸处僵住。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醒这场美梦，更怕苏苏从他掌心温度里察觉出滚烫的执念。就在这时，奈何桥方向传来刺耳的锁链拖拽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鬼哭。

　　苏苏立刻冲向门口，却被阿虎拽住手腕。他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冷，另一只手已扣住腰间修罗锁链：“待在屋里。”话音未落，三道黑影破雾而来，为首的鬼修脸上爬满蛛网般的咒纹，手中骨笛吹出的音波震得孟婆庄的瓦片簌簌掉落。

　　“阿虎大人，阎罗王有请。”鬼修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说是发现了可疑的生魂......”他的目光突然扫过苏苏，咒纹泛起诡异的红光，“倒是没想到，您竟藏着这样的宝贝。”阿虎的瞳孔瞬间收缩成兽类的竖线，锁链如毒蛇般缠住鬼修咽喉，却在即将收紧时被苏苏拉住衣角。

　　“等等！”苏苏举着汤勺挤到他身边，“你们说生魂？是不是阳寿未尽被抓来的那种？”她想起昨夜那个被修罗气息缠绕的生魂，心中警铃大作。鬼修被锁链勒得咯咯发笑：“小孟婆倒是聪明，不过那生魂......”他突然剧烈挣扎，七窍涌出黑雾，“已经被修罗道同化了！”

　　黑雾如潮水般漫向苏苏，阿虎的修罗锁链化作巨大的屏障，可黑雾接触到屏障的瞬间，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苏苏感觉头痛欲裂，恍惚间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身披战甲的男子跪在血泊中，手中握着半朵枯萎的花；白衣女子被锁链贯穿胸口，坠落时发丝缠住了白虎的利爪......

　　“闭眼！”阿虎的怒吼震碎雾气，他揽住苏苏的腰腾空而起，却在孟婆庄上空看到更骇人的景象。忘川河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成千上万的鬼手从河中伸出，每只手上都系着同一种银铃——正是他今早挂在孟婆庄门上的样式。

　　“是有人在召唤修罗道的亡魂。”阿虎的声音贴着苏苏耳畔，带着灼热的呼吸。他的锁链在空中划出诡异的符文，却见那些鬼手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苏苏抓来。少女怀中的虎头玉佩突然发烫，光芒与朱雀玉佩遥相呼应，竟在血雾中撕开一道缝隙。

　　“阿虎，你看！”苏苏指着缝隙另一端，那里站着个身披玄甲的男子，手中长剑滴落的血珠在地上开出黑色曼陀罗。男子抬起头，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与阿虎有七分相似，眼尾却烙着修罗道的印记：“白虎，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杀她。”

　　阿虎浑身肌肉紧绷，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苏苏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缝隙的刹那，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涌入脑海。她看见创世神洛苏被众人背叛，看见帝辛在她囚牢外徘徊的身影，看见自己三世轮回中每一次的陨落......

　　“原来......”苏苏喃喃自语，眼眶突然湿润。阿虎猛地将她护在身后，却听见她带着哭腔的轻笑：“原来你就是那个，把我藏了三世的大笨蛋。”修罗道的召唤声越来越近，可阿虎怀中的苏苏却突然伸手，轻轻擦掉他嘴角因为过度使用力量溢出的血：“这次，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血雾中，玄甲男子的笑声震耳欲聋，而阿虎望着怀中少女澄澈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精心编织的骗局，早已被她用温柔的勇气戳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