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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身吊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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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倒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便径自叫了家里的汽车夫老程载她去城西接了苏涵和历来交好密友陆盈盈。陆盈盈是留过学的千金小姐,性格豪爽,思想前卫,不拘小节,与她颇合得来。两人因陆家的一场堂会相识以来,不过月余,已然对彼此推心置腹。三人坐着车逛了大半个上午,最后还是苏涵催着说:“再逛下去,戏便谢幕了,还是先去会馆吧。”
北镇会馆坐落在鹿城中心,为便于赶场,公演的戏园子—玉和园便在其不下百米之地。会馆历来为是北洋公演的伶爷的聚集地,云集着众多唱红京华、名震南北的戏子。汽车一路开去,只见街上早市颇盛,早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见人潮比以往更甚。
戏园门前的巷道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只堵在戏园子门口,排长队欲购买入场券了;她早在北镇会馆赶过场子,知道公演入场券得到傍晚才开始,若按往常这个时辰,人们只街头巷尾、树阴下、空坪上,遛雀、咬鹌鹑、斗金鱼。此时心下虽大感诧异,却不说什么,只顾与苏涵说话。
陆盈盈一路坐车只觉无趣,闭目假寐了好一会儿待得汽车停了下来才睁开眼睛,见窗外黑压压一片人海,只“咦”了一声,开心地转头与苏意说话:“哎,今日人还挺多。你定的什么戏码啊,戏挺叫座儿的?你瞧,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哧哧,待唱完今日的,赶明儿就红遍大江南北了。”她只笑着向坐在前头的陆盈盈说:“但愿承你吉言,我好得偿所愿。”
待下得车来进了会馆,早有人在吊嗓了。因时辰逼仄,只=跟包的往会馆里拣了自家的箱笼行头带上,依着素日的习惯又去拿顾行之的行头,却发现早已被人拿走了。
待她三人匆匆去往玉和园后台,顾行之已经到场了,他正在画脸,只勾个半面,因侧着脸未发觉她的到来。恰好这时戏园的郑青和进了后台见着她三人,惊喜地唤了一声:“苏意啊,你可算来了,赶紧的,换了行头上个妆和顾行之来一出《五花洞》碰个头彩,给那群洋鬼子来个下马威。”
郑青和是永州首富郑樊的幼子,在家排行老七,在英国留过洋,主攻戏剧,受西洋诗作影响,性子素来粗疏,是个小有名气的浪漫主义诗人。留洋归来不久,便主张在玉和园举行公演,说是公演,实际上也就是西洋戏剧与中国戏曲的同台竞演。
顾行之听到这才回过头来,一见她,说:“你近来收了寒凉,不可过度用嗓。”只点头示意帮着画脸的玉姑停下,向着郑青和说:“青和,你莫是忘了刚答应过我什么?”郑青和刚刚一脸的意气风发这才垮下:“没忘没忘,这不和苏意开个玩笑嘛。她今日只压轴,扮上一场,伤不了多少嗓子的,你就放心,放心吧。”又对苏意说:“苏意,你看,你顾行之哥哥还真是疼你。宁可自己再扮上一场也要让你休息。”苏意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径自拉着陆盈盈和苏涵去前台座上了。郑青和自觉无趣,讪讪地也往前台去了。
待到傍晚,公演方开始,先是顾行之来了一出折子戏《彩楼配》,不论唱念做打,均是满腔满调,第一场就碰了个头彩,接着又让那西洋来的演了两场西方戏剧,其时因地方西方风化未大开,多是旧式派头,饶是西洋戏剧也稍稍落了风头。最后还是苏意和顾行之反串的压轴戏,一出《玉堂春》博了满堂喝彩。
待到谢了幕,顾行之谢了观众转往后台,便见苏意径自先往后台去了。知她还在与他置气,心下不免暗暗好笑,只得提了脚步,快步追上去,在后台拐角处拉住她的手,只叫了一句:“苏意。”苏意倒似微微受了惊,转过头来一见是他,也不说话,只把头别开了去。
她今日台上演了玉堂春里的(袍带小生)王金龙,一出《三堂会审》里爷袍加身,那眉鬓经过描画,只觉英气逼人,只是身板略显瘦弱,隐隐显着一股儿女姿态,反观自己,一身囚衣,卸了镣铐,也只觉在她面前狼狈至极。
抬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陆盈盈和郑青和在角落里探头探脑,苏涵已经是避开了去,也只得干咳一声,向苏意说:“郑伯父今日在家设了家宴,定要我俩同去,待卸了妆,我在门口等你。”说完便匆匆去了,郑青和才又从角落里偷偷摸摸的跟上去。苏意一见两人这个姿态,不知为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