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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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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好处,举目桃花满乾坤。
枝木芃芃,林叶湑湑,满城晕色,万顷胭脂。
自邺王之乱、皇权更迭后,宛州经穆如氏多年运筹帷幄,蒸蒸日上,虽未重现曾经的物富人丰,但也总算居安长乐。
宛州皇城主街通衢纵贯南北,秩序井然,时有羽林卫巡视。东市一如昔日热闹,大小商铺鳞次栉比,熙来攘往,叫卖此起彼伏,货品琳琅满目——街隅巷角,遍是市井活力。
绕过主街,多为小道,以青石板铺就,笼于沿江分布的青灰瓦房间,并不宽敞。但有些年头的老字号店铺都仍固守在这里,没跟着去东市凑热闹。
她在小道上飞驰,念着贪玩误了爹爹的时辰,要挨骂,便灵机一动去酒肆打了几两老酒犒劳自家爹爹。
而此行过躁,拐角处撞了人,她一时懵懵。
“对不住,我急着找铺子,怕再晚了来不及……”
面前少年迭声道歉——被少年异于同龄易声期男子的明净音声所引,她趁机偷着打量:少年至多二八年岁,眉衔远山,目裹星河,面无粉而净,唇不点而朱。焦急之下,亦不失秀色。
她便大方摆摆手:“无妨无妨,也是我急躁着不曾看路。却不知小哥哥要寻什么铺子?我在这儿住了多年,可熟了!”
“呃……哦,敢问姑娘,这云记银饰和穆氏医药行在?”端正一揖,礼节到位,却似大家。不由更令她心生好感:“这都是街上的老店了,名声在外,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不熟的人还真找不到。来,我带你去啊!”
“伍如意!”
人未到而声至,那是于男子而言高而尖的声线。她寻声望去,却是个瘦高的男人:“你还杵这儿磨叽什么?再晚点侧门都要关了。好容易得来的休沐,你就非得卡着时辰回去?”话音在见到她时突止:“这位是?”
“大内……啊干爹,这位好心的姑娘是特地给我指路的。主子吩咐我多次,一定要找这边老字号的云记银饰,照着她这图样把银锁给她打出来,她答应了那位的……”少年手忙脚乱地解释:“我也着急啊,但主子的吩咐不能怠慢。那位也快回来了吧?主子终于能得个好眠了……”
“瀚南离这儿少说也有月余路程,等着吧。怎么?你主子休息不好?这可得赶紧的……”瘦高男人拎出袖口绢帕净了净手,她顿时一抖,似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知道啊,主子从那位去瀚南就一直睡不安稳……说是‘少了他那点浅鼾,心不安,难以入眠’。”瞧着瘦高男人小叹一气,少年无奈道:“我能如何?还不只能到老字号的医药行给主子抓点调理的药,给她补补嘛。”
“那你们还不抓紧时间跟我走?”她喜笑颜开:“我带你们走近路。”
二人闻言忙不迭跟上她蹦跳的步子。
“小哥哥,你们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对不对?”
“算……是吧。”
“小哥哥,你叫‘如意’啊,我叫阿浅。‘浅水长流’那个浅。”
“阿浅姑娘,这次真的多谢你。”
………………
…………
……
夕阳铺朱,一城绯色。
东华渐隐,江染霞光时,她向着那二人的背影高高挥手,聊送一程。
回身,却是爹爹正抱臂而立,瞧着自己。
暗道不好,忙上前近去,几番觍颜软磨,又奉上老酒,才得爹爹几分缓和。
于是她打蛇随棍上,牵起爹爹的手,沿着江畔青石小道晃晃而归。
“爹爹,那两个人一定就是你说过的‘大家之人’。”
路上她谈及方才邂逅,自家向来漠然不食烟火的爹爹竟似饶有兴趣,多问了几句。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继续谈起。
“阿浅。”
“后来啊……哎?怎么了?”爹爹忽然开口,她直觉回应。
“谢谢你。”
一字一顿,声如玉碎。
她愣怔,不解其意,但望爹爹合目间软作春水汤汤的眼神,她忽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爹爹亦沉默无言,只拿着那壶她讨好而献的老酒行至江畔。
是时,日未尽,月将出,江水潋滟,潺潺无际。
湍江沃日,纤月澄空。
“知你们安乐静好,我梦中的她……大概心口便不会再多个窟窿了……”其音暧暧,似叹似诉:“心境易,浮生换,前尘虚——往事滚滚,皆不再重要。”
广袖一抬,拈于他手的酒壶便倾下一道温柔的弧度,其香飘溢,琼浆尽数入了水——
“邀日酹月,春江以伴。各自安好,念卿长晏。”
修臂一展,酒壶也一并入了江——
江畔柳青青,柳上燕咛咛。双双共比邻,奔奔同风雨。
有情人结无情欢,酒过,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