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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七两压千钧 ...

  •   杨戬特地跟黄天化通了气,让他关照一下,不要给林默娘安排太繁重的活计。读书、习字、算术、礼仪,都是杨戬亲自教|导的。只是,他担心林默娘将来被自己的名声带累,特地托通|天教她修行和法术,学一身如假包换的上清功|法。
      几年下来,这一批人已没什么可教的,余下的只有靠他们自己历练出来了。对通|天这样一说,他也同意让这些人出师。
      这天,林默娘独自来到了舍身崖。
      “我辞官了。”开门见山,一句废话也没有。
      “要往何处高就?”杨戬的身|体逐渐恢复,此刻正坐在桌案前,放下了正在读的一本书。
      “我与白季子姐妹、李雄夫妇商议着,律法词讼不能白学,多少要做点事。我们想结一个社,代写契约、调解纠纷、包揽词讼。”林默娘淡淡一笑,“他们不懂得怎样用法来保护自己,我们帮他们。”
      “结|社?想好名字了吗?”
      “顺济社。”
      “灵宝天尊怎么说?”
      “师父说,我们有同样的一个梦,结伴同行再好不过了。”
      “李源怎么说?”
      “他说,我们不仅自己要这样做,还要想办法带动更多的人,最好能形成一个新的行业。”
      “他说了怎么做吗?”
      “我正是要来问你的。”
      “我?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林默娘慢慢在他对面坐下来,“你就是李源。”
      杨戬给她添了一盏茶,似叹似笑:“你这话好没道理。”
      “你与他说话的语气很像。”林默娘盯着他的眼睛,“李源那么精通律法和词讼,三界之内,除了前任司法天神,不做第二人之想了。”
      “你怎么知道前任司法天神精通词讼?他不过玩|弄|权|术,一手遮天罢了。”
      “弥|天|大|罪辩驳到只判了三百年监|禁,这还不叫精通词讼?”
      “那个无|耻小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不是无|耻小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别有用心?”
      “我不信误人的感官印象,更不会胡乱猜疑。”林默娘指着自己的左胸,“我识人靠一颗心。”
      杨戬无可奈何地一笑,算是默认了,执壶添茶:“你们代写契约、调解纠纷、包揽词讼,准备收多少钱?”
      “收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杨戬放下茶壶,“物欲本就如此,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
      林默娘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离开了座位,敛衽下拜:“多谢师父点醒!”
      唉,这姑娘自己把辈分搞混乱|了——她到底该算是玉清四代、还是上清二代呢?
      不过既然她都不在乎,自己又岂是拘泥于俗礼之人?杨戬示意林默娘站起来。
      “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我自然要拿你当徒|弟待。按我们阐教的规矩,徒|弟出师,师父要送法宝。可你师父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好赠与你的。不过,规矩不能坏。你来看这个——”杨戬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块金锁,“十几年来它一直在我袖内。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到底是跟着我见了些世面,也算得有些特殊之处。我对它下过符|咒,除非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取走。现在,我就把符|咒的效忠对象改成你。”
      林默娘接过了金锁,郑重其事。
      穿过石廊,一步一步走向洞|口,光|明与温暖就在前方。
      公平与正义,也会像太阳一样,冲破阴霾、洒满人间吗?
      同样的一个梦?
      那个梦存在于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也存在于你我的心中。

      住处,林默娘收拾着包裹——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忽然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只戥子,她心念一动,从袖中取出金锁,用戥子一称,不多不少,刚好七两。
      “收钱?”听到林默娘的打算,白季子十分惊讶,“我们干这个可不是为了钱啊!”
      “我们必须收钱,否则干这行的就永远只有我们几个。”林默娘耐心地解释道,“学词讼不容易吧?学成了给人代写契约、调解纠纷、包揽词讼,什么好处也没有,还有谁愿意学这个?我们在金鳌岛什么也不缺,当然不会贪图这点钱财。但三界之内,不在乎钱财的毕竟是少数啊。”
      数百年后,已成为天后宫佐使都巡按的白季子回顾这个时代,不得不感慨这是一个真正的大时代。风云变幻,人杰辈出,任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创造都有可能开宗立派。每一个人都在奋起,每一个人都在突围,每一个人都在寻找下一刻的落足点。芸芸众生中每一份|子的呼吸、生长、渴望、抗争,汇成了这个大时代的波澜壮阔。而历|史的洪流又裹挟着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浩浩汤汤,奔流而去。

      通|天和李源都叮嘱他们,要听林默娘的主张,因此他们五个人选择了林默娘的家乡湄洲岛,建了一座道观,作为顺济社的大本营。
      随着代|理案|件的增加,顺济社声名鹊起。代写契约、调解纠纷一方各出一两精金,包揽词讼要七两精金,因此得了个诨名“七两社”。收来的精金花不完,众人商议之后,分出一笔钱来买了玉膏,涂在出海的船只上,让海鬼夜叉们不敢接近。正是因此,东南沿海一带开始有人建顺济庙,拜林氏娘娘,甚至视她为海神。
      这一天,湄洲岛来了一个花妖,自称常州何三娘。
      小姑娘长得瘦瘦小小,面有菜色,衣衫缝补多次,风尘仆仆。
      百花羞为人和善,将她迎进门来,问道:“小妹妹来顺济社做什么?是要代写契约、调解纠纷,还是要包揽词讼?”
      “包揽词讼。”何三娘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坚定,“杀|人偿命,我要为姐姐伸|冤!”
      “别着急,你坐下。”百花羞呼唤众人过来,“你把事情对大家讲一讲。”
      何三娘深吸一口气:“我哥|哥在天上当兵,我与姐姐住在常州双花洞。苏州百花园的玫瑰仙子一直眼红此处,我和姐姐不愿卖给她,她就强占洞府,将我姐妹二人赶打出去。姐姐上|门评理,许久不见回来。我去找姐姐,玫瑰仙子不由分说,叫来一众花神,将我乱棍打出。后来……后来我在太湖里发现了姐姐的尸身!常州城隍偏说我姐姐是投湖自尽——那怎么可能!木浮于水,水能淹死木妖吗?我几次告|状未果,城隍抓了我哥|哥,至今还没有放出来。我万般无奈,听说七两社为民做主,因此远赴湄洲岛,只求能为姐姐雪冤。”说着,她眼中蓄起了泪花,又一偏头,生生把泪咽了回去。
      林默娘:“‘七两社’只是个诨名,这个诨名怎么来的,你也该知道吧?只要你拿七两精金来,别说是玫瑰仙子,就是王母娘娘,我也能告。”
      “我……”何三娘黯然,“微末小妖,钱财都让他们强占去了,我只有二两……”
      “你为什么不去找天水社?他们只要一两六。”
      天水社,取六十四卦中“天水讼”之义,干的也是跟顺济社一样的事。
      何三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他们的信|誉不如你们。为姐姐伸|冤,我这个官司一定要打赢,找就要找最好的。林氏娘娘,我能不能先欠着,等以后有了钱再还给你?”
      “你可以找别人借。顺济社只要现钱。”
      “那……那我给你做工,拿工钱抵不行吗?”
      “你连字都不识,我要你做什么工?你可以到别处找工做,凑足了钱再来。”
      李雄和百花羞已经看不下去了,一齐上前:“师|妹,这个小姑娘这么可怜,就为她破一次例吧!咱们不缺这七两精金啊!”
      “我并非贪图钱财,只是这规矩不能坏。”
      小青急了:“林师叔,这可是人命关天!难道就为了七两精金,你连公|道都不顾了吗?”
      “公|道是三界的规矩,七两精金是顺济社的规矩。”林默娘转向何三娘,“你为了伸|冤,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七两精金吗?”
      “她已经这么苦了,我看,就不要为难她了吧。”白季子知道林默娘的坚持也有道理,可看着单薄的何三娘,她实在不忍,“就破这一次例,不会影响大局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打官司的哪个不苦?今天你也要破例,明天他也要破例,学词讼什么好处也没有,谁还有心气干这行?”
      “我看你是魔障了!摆在眼前的事实都看不到!”小青一把拉住何三娘,“走!我们走!林默娘不给你打官司,我给你打!”说罢,转身就出了道观。
      “回来!”林默娘忙示意白季子去追。
      白季子追出了道观以外,才看见小青和何三娘正走到海滩上。
      何三娘红着眼睛抹泪,小青义愤填膺:“太不像话了!赃官勾结起来欺|压良善,不拿小妖的性命当回事。不要哭了,我给你写状子!”
      “小青!”白季子追上去,刚好听到小青最后一句话,“你别这么冲动。林师叔是上清亲传弟|子,词讼的水平又是我们五个里面最高的。你别忘了,玫瑰仙子为沉香太子被|关过四年,最后还是沉香太子救出来的!你想想,此事若闹大了,三圣母一家会站在哪边?没有林师叔,这官司能打赢吗?”
      “可她不是不肯吗?”
      “七两精金——”何三娘抹了一把眼泪,“我卖|身为奴,也要凑足七两精金,为姐姐伸|冤!”
      “三娘,你……”白季子一声叹息,从袖中取出些精金来,数了一数,凑足五两,塞到何三娘手里,“林氏娘娘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有些固执。你进去对她好好说,她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姐姐雪冤的。”

      道观内,林默娘召集四人,商议双花洞案。
      还没说正事,她先拿出五两精金:“白季子,这是你的钱,还给你。”
      白季子接过了精金,有些迷茫。
      “我并不在乎这些钱,只是顺济社的规矩不能坏。”林默娘的面容一色平静,“其实钱财是最好办的事,借可以借来,做工可以赚来。相反,如果我们不要钱,而是要权力、地位、修为,又让这些微末之人怎么办呢?”
      百花羞仍不解:“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得问他们要点什么呢?那个小姑娘,她真的什么也拿不出来啊!”
      “一个正常发展的行业,必然是有利可图的。”林默娘不慌不忙,“我当然可以不要任何好处,这样自然能得到仁慈的好名声。可是,你得了好名声,别人迫于道|义的压力,也不敢再对这些可怜人收钱。打官司多不容易,特别是给这样的人伸|冤,开罪权|贵不说,连钱都得不到,谁还会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沽名钓誉,最终会毁了这一行。双花洞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彻底绝迹,到那时再来一个何三娘,又靠谁伸|冤呢?一个双花洞算什么?一个顺济社算什么?我们要的是创造一个行业,我们为的是整个三界的公平和正义。”
      “可是万一那个小姑娘真的……”白季子还想争辩。
      “姐姐,林师叔说得对。”小青在后面拉白季子的袖子,脸色十分难看,“当初我们在镇江开药铺,你和许相公经常出义诊,结果镇江人都不找别的大夫看病了。他们没了生路,有的往外地跑,有的改了行。后来水漫金山,大灾之后爆发了疫情,镇江人出再高的价钱也请不到人看病了,结果……”
      小青的声音虽轻,每个人却都清清楚楚听到了。
      白季子一下子怔住了,望着林默娘平静的脸色,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行善,对百|姓未必是真正的好……
      林默娘仍是淡淡:“义诊这件事,不能说你们做错了。你们的初衷是好的,只是考虑问题有些欠周全。”
      室内一片沉寂。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枉他们都是修|道之人,《道|德经》读了这么久,今日才领悟|到其中真义。
      默娘,默娘,却原来——道隐无名。
      这才是上德啊,看似不仁,反而是真正的大爱。
      几个人面面相觑,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通|天和李源都要他们服|从林默娘。
      良久,白季子站起来,对着林默娘端端正正跪下,叩首道:“林先生大德高义,白季子谨受教。”
      其余三人也纷纷起身效仿,声声“林先生”,叫得心服口服。
      林默娘坦然受他们一拜,示意他们坐回蒲|团上去。
      “咱们来看看这个案子吧。玫瑰仙子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有惹不得的人替她撑腰。这是一场硬仗。”

  • 作者有话要说:  1.状师应该最晚起源于明朝吧。京剧《四进士》宋士杰就是明朝人,《玉堂春》也提到有人替苏三写下了伸|冤大状。我这里提前到了宋朝。
    2.林默娘可能是本文除王母外唯一一个堪与二哥比肩的女人……然而妈祖在我心中的地位无比崇高,又是明确的终生未婚,写她谈恋爱我会觉得是渎神,即使跟二哥也不行,所以二哥你只好单着了……
    3.双花洞案是根据评剧《杨三姐告|状》改编的,我差点没忍住写了“唐|山”(赵丽蓉奶奶的唐|山腔太洗|脑)。太湖这个事我要说一下,小姑娘说自己是常州的,但实际上可能是无锡的,因为宋朝的无锡归常州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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