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甜糖》星森

20、东方神话篇

　　娲皇宫，一处小巧精致的院落里，灵境上神与司命神君对坐着，当中两盏香茶，正袅袅冒着烟气。

　　“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好下场？”灵境面上笑着，只是那笑意，没有丝毫抵达眼底，“死在一个凡人的手里？”

　　“是玉石琵琶精附身的凡人手里。”司命更正道。

　　“有什么区别吗？”灵境显然不想听他这些无谓的说辞，“我就这么死了？这么轻易的？”

　　“这哪里就轻易了？”司命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你这一死，便勾起了李靖一家对朝歌的恨意，到时反商扶周，势在必行啊。”

　　他自满地摇头晃脑：“李靖一介武夫，只知道要精忠报国，若不拿一条人命来换，他如何能意识到，商王朝的气数，已经尽了？”

　　灵境很容易就找着了自己的定位：“所以，我在你这里，就是块踏板？”

　　“你可是重要人物！”司命坚决不改口。

　　灵境瞧了他，呵呵地笑。

　　想她堂堂一位上神，因为女娲娘娘说，她成神太早，未经七情六欲，不懂爱恨别离，是以虽封神，却始终无法参透奥义。她向来不服输，这才来寻司命，要下凡历劫，却不曾想，这一世，她就这样交代了？

　　瞧得出她笑里的讽刺，司命正色：“你是觉得，这一世，你未曾经历分毫有用之事？”

　　灵境不言语，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

　　司命却道：“现在你是上神之身，这一世的十几年，于我们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回头，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再好好回想看看，你做李梨英的日子，到底如何。”

　　他说着起身：“到时候可别一个人哭哦。”

　　灵境手指一挑，那杯盛了香茶的茗盏，便直直飞向了司命。

　　“我看你这司命星君的位置，也该给别人来坐坐了。”

　　“别，别。”司命陪着笑，“我保证，下一回，一定给你写个善终的结局。”

　　灵境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若写不好，提头来见。”

　　司命领命去了。

　　瞧着司命离去，灵境进去自己寝宫，她宫里一面方镜，乃是盘古开天辟地时，诞生于天地间的法宝之一，女娲娘娘传于她，可观万物前世今生。

　　如今灵境就立于这方镜之前，捏了个诀至镜中，镜中遂显现出陈塘关李府。再往里去，灵境一眼便瞧见了她那两鬓斑白的父亲，不，是梨英的父亲。

　　李府上下素缟，人人面上悲切，灵境瞧得清楚，那灵堂上供奉的，正是李梨英的牌位。

　　堂上不见梨英的母亲殷夫人，灵境只需稍稍掐指，就知道，早在这之前，殷夫人就已经哭晕过去了。

　　叫她略微惊讶的，则是那小哪吒，伴于他身侧的，是梨英才认识不久的小龙敖丙。

　　若是依着往常哪吒的性子，他早该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往朝歌去找人拼命了。可这一回，灵境在他眼中，瞧见了隐忍。

　　到底是历了一劫，沉稳多了。灵境想。

　　没再继续往下看，灵境一挥袖子，关了镜中画面。

　　她已不是李梨英，她是娲皇宫的灵境上神，与陈塘关李府，再无任何瓜葛。

　　不过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一切就如同烟消云散，无需想念。

　　灵境是这么想的。

　　再说司命这一写，就再也没能通过灵境的最终审核。其间，人间改朝换代，天界封神榜成，一日司命依旧来娲皇宫中寻灵境，想要给她瞧自己最新写成的命格，却在来的路上，看见轩辕坟三妖，耷拉着脑袋，自女娲娘娘宫中出来。

　　及寻着灵境，她正坐在一方小池塘边，剥了金莲子，丢进碧玉碗中。司命到时，那碗里已有了一小半。

　　司命不提他新写的东西，自己寻了个小马扎来，就在灵境身边坐了，问：“见过那轩辕坟三妖了？”

　　灵境眼皮也懒得抬，只嗯了一声，权当回应了。

　　司命呵呵笑着：“那，没罚那三妖？”

　　灵境这才挑了眼，闲闲看了他一回：“怎么，你很想看见我罚她们？”

　　“哎呀，你这可是误会我了。”司命搓了搓手，“我这不是想着，你在人间那一世，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可不就是那三妖害的吗？如今大事已了，你不算算账？”

　　灵境哼笑一声：“我若真要算账，头一个找的便是你。”说着，手中一粒金莲子，直直砸去了司命的额头上。

　　司命忙抬手接了，嘻嘻笑着：“多谢上神赐金莲子。”

　　灵境懒得搭理他，只继续剥着手里的莲蓬。

　　司命干坐片刻，连杯茶也没讨得一口，心里头又憋着件事，难免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灵境眼角余光瞥见，心下好笑，却也只当没看见。

　　末了，还是司命没能按捺住，他拖了小马扎坐过来，问她：“你知道吗，李靖一家如今被天庭招封，如今已举家上来了。”

　　灵境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司命的眉高高挑起，“那可是你上一世的家人啊。”

　　灵境依旧不为所动：“一场历练而已，”还是一场没什么用的历练，“我由女娲娘娘所造，若真要说家人，也就只有娘娘而已。”

　　司命听了，直摇头：“我算是明白了，娘娘为何要说，你这样是参不透的。”

　　“什么意思？”灵境的手顿住，她看向了司命。

　　司命还是摇了头：“因为，你这里是空的啊。”他手指了灵境的心口处。

　　灵境低头看了，眉头蹙起：“可是，做神仙，要的不就是无欲无求吗？”

　　司命一副看可怜人的神情，她眉头轻挑，手上化出常用的折扇。

　　司命是认得这把扇子的，他没少在这把扇子前吃亏。如今一见了这扇子，立马便抬起了双手：“你都未曾满过，又何曾知晓，什么才是空呢？”

　　才要脱手的扇子，啪嗒一声，掉落池子边上，一半悬空，晃晃悠悠，眼见着就要掉落池子里去了。

　　司命瞅瞅那柄扇子，又瞅了瞅失神的灵境，再瞅了瞅扇子，最终，他还是弯下腰去，拯救起了那把不知掉落他头上多少回的折扇。

　　“下回可别再打我了。”他教训着手里的扇子。

　　灵境却没什么心情同他玩笑，她起身，扇子也不要了，金莲子也不剥了，只转身，往殿内走去。

　　“喂……”司命在她身后，想要叫住她，她仿佛也未听见。

　　这一去，便有很长一段时日，司命往娲皇宫来找灵境，都不得见。听娲皇宫的小仙侍们说，灵境上神是闭关去了，就连她们，也有很久，都没见到上神了。

　　司命自然悻悻而归。

　　且说李靖一家入住天庭，居于云楼宫，未有多久，殷夫人又产下一女，名贞英。天庭大小神仙，皆去贺喜。

　　正热闹时，门外守卫来报：“娲皇宫灵境上神贺仪到！”

　　众神仙俱是一惊。

　　就连李靖夫妇，也早听闻，那娲皇宫的灵境上神，鲜少来凑这种热闹，更何况，他们李家与那灵境上神，更无半分往来，今日突然就差人送了贺仪来，着实也是叫他夫妇，摸不着头脑。

　　唯有知晓其中关系的司命神君，心里头痒得什么似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天庭久未有新生儿，灵境上神又是女娲娘娘的关门弟子，她遣人送礼来，大约，也就是女娲娘娘的意思吧。”是夜，殷夫人看着小床上熟睡的贞英，自我解读道。

　　李靖点头：“夫人说的是。”

　　殷夫人微微地笑：“要是梨儿也在，看见妹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李靖沉默。上天庭位列仙班以后，他也曾借着酒足饭饱之际，跟上天来的阎王爷打听过消息，但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那阎王竟说，地府中从未有过李梨英这一号人物。李靖心中生疑，却也不敢断定，也就未曾将这件事，告知夫人，以免她心生不必要的希望。

　　如若真是如阎王所说，地府生辰簿上，从未有过李梨英这个人，那么，或许真是哪位仙友，下凡历劫来了。如此，倒也是一段缘分。李靖不敢奢求，只是若真是如此，他的一颗心，也就可稍稍放下些。

　　这些年来，他夫妇二人，每每想起那早逝的女儿梨英，都夜不能寐，自责万分。那时候，他们的一颗心，全扑在了哪吒身上，从未曾想过，他们的梨英，会死于非命。

　　那一日，他们该送她走的。

　　云楼宫外，许久未曾出娲皇宫的灵境，悄无声息地，立于一株枝叶茂密的扶桑树上，静悄悄看了那宫内，亮着烛火的一处宫室。

　　“不是说，没的关系吗？”

　　灵境不曾转身，只道：“你还真有耐心，在这里候着我。”

　　司命轻笑：“早在看见你差人送来贺仪时，我就知道，你终会来的。”

　　灵境垂下眼：“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做。

　　司命深知，有些事情，不是他说，她就能明白的，于是只道：“我听闻，广寒宫中酿的好酒，我想喝很久了，就一直没寻得机会。正好你这趟出来，不带我去上一趟？”

　　灵境轻轻呼吸，然后便微微地笑了：“也罢。”

　　就算是神仙，有的时候，也要靠酒，才能暂离万千思绪。

　　“树上什么人，敢偷窥我云楼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树下传来。

　　“糟了，是哪吒三太子！”司命一惊，才要去看灵境，却见眼前只一片绿意，哪有什么灵境？

　　他这才安心，继而又笑了，那位可是上神，哪里还用得着他来操心。只是……

　　此番少不得，又要替她背锅了。

　　“三太子莫要动武，是小神。”司命苦着一张脸，自树上下来。

　　如今已是英俊少年模样的哪吒，就算经历过抗商大业，也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他抱了胳膊，眼角余光扫过正拱手行礼的司命，慢悠悠问道：“哦，原来是司命神君，这大晚上的，你在我这云楼宫外做什么？”

　　司命赔了笑，少不得现场胡诌：“小神，小神白日里丢了一方帕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帕子，是娲皇宫出来的东西，若是被那位灵境上神知晓，小神怕是要没什么好果子吃。”

　　既然注定要背锅，那他司命也要泼一瓢脏水。

　　哪吒眉头轻挑：“那现在，神君可是找着了？”

　　司命忙点头：“找着了，找着了。”

　　哪吒嘴角一咧：“神君同那位上神，是熟识？”

　　司命依旧点头哈腰：“一般一般，小神怎敢称是上神的熟识，不过偶尔为上神跑跑腿罢了。”

　　“欸……”哪吒显然不信，“小爷我听说，那位灵境上神，可是天庭一等一的美人，怎的我上来一问，竟没几个人见过。今日好容易逮着个见过的，你说，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个……”司命犹豫着，他该如何说呢？

　　哪吒倒也不为难他，只上来搂了他的脖子：“不如，神君哪日，也带我去娲皇宫，见识见识？”

　　司命呵呵笑着：“一定，一定。”

　　哪吒搂着他脖子的胳膊紧了紧，这才放开了他，咧嘴笑：“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啊。”

　　司命陪着笑，看那哪吒一路进去了云楼宫，这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灵境没有走远，虽此刻瞧不见她人，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来抱怨两句：“你可都听见了，人还要去娲皇宫看你呢。”

　　四周静谧，没有一声回应。

　　司命等了半天，也不见灵境出来呛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不免急得一跺脚：“又给她跑前头去了！”说罢，驾了朵云，急急离去。

　　司命离开后，哪吒又自宫门内，转了出来。他望着司命离去的方向，嘴角一勾，也跟了上去。

　　上天庭来这么久了，可算是给他碰见个有趣的事情了。此时不去掺和掺和，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