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楚天暮雪

2、黯日 老妪

　　女鬼差依旧身着布衣，发绾木钗。一身寥落。系了金铃铛的细瘦手腕不紧不慢地摇着橹。忘川河上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在厉鬼的嘶吼惨叫中依然清晰。
　　过了河彼岸又该往何处去呢？还是无处可去。
　　她是额外招的鬼差。
　　她问过这个问题。忙碌的孟婆抬起头静静地看她半晌，轻轻地摇头。黑白无常面面相觑。马面说，若是实在无处可去，那么无处不可去。一旁的黑衣牛头习惯性地叹息。
　　她也茫然了。
　　走至冥府出口，鬼差回头看永远飘荡着哭泣吼叫的昏暗地府顿了半晌，身影渐渐虚化。
　　鬼差再次睁开眼，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浓如重墨，伸手不见五指，如入虚空。四周无一丝声响，仿佛周遭无一活物，寂静得让人心悸。
　　不摇橹的鬼差手里握着一卷文书。
　　鬼差用握着文书的那只手在面前晃了晃，面前的黑暗如同雾气一般，被疏淡了些，甚至隐约能看见脚下踩的土地————黑乎乎的地上杂乱纵横着红色蛛网。鼻尖的一缕铁锈味愈加清晰。
　　这是来到了人间还是依旧是在地狱？
　　鬼差不知道。也没谁知道。
　　继续往前走，浓重的黑暗里隐约立着个轮廓。鬼差上前一步，那轮廓动了动，延伸出一条小儿胳膊粗细的黑线。
　　鬼差揉揉眼，又挥手驱散了些许浓雾，才看清了身前发色花白的老妪。老妪面容愁苦，神情戒备。鬼差打量了半晌才看清那老妪两手上都缠着两条碗口粗细的大蛇，左青右赤，威胁似地吐着信子。
　　青蛇往前探探身子，把头直伸到鬼差头上，甚至都碰到了鬼差发上簪着的木簪。鬼差不闪不避，只静静地看着。
　　老妪冷了眉眼看向那蛇，青蛇乖乖地缩回身子。
　　鬼差向前一步，两条蛇快如闪电直击向鬼差。鬼差巍然不动，一缕金光闪过，两条蛇倏然退去。
　　“不得扰我夫君亡灵！”老妪厉声道。
　　鬼差诧异:“亡灵？”鬼差看看老妪身后被护着的土丘“若你夫君亡灵尚在，又为何不与你相见？”
　　老妪不理会鬼差，只怒目而视。
　　“你夫君已故去多年，早已去地府轮回，你又何必固守于此？”
　　“故去？不，他就在这里，只有一个他，他就在这里，你说的那是其他人，不是他，不是！！”老妪尖叫道。
　　鬼差静静地瞧了老妪半晌，离去。
　　自己都不愿放过自己，我又如何能渡你过忘川，至彼岸？
　　鬼差从怀里取出个白瓷小瓶来，拨开瓶塞灌了一口。酸甜苦辣百种滋味纷纷涌上喉头，眨眼之间又似乎是口含白水。这人生之味究竟是百转千回还是空无一物？鬼差不知，她也是茫茫红尘中的不悟者。不然怎会忘了世世的父母亲友，良人子女却忘不了生生刻入骨血的悲哀苦痛？
　　她一个迷途者如今却要为人引路，遁入轮回。究竟是这天意太荒唐了些。
　　一口孟婆汤入腹，被无助、绝望、悲痛等负面情绪淹没的鬼差渐渐舒缓过来。
　　你看，再不得解脱的人也有能够解脱的那一天刻。只要愿意找，总能寻到解脱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