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巫耳

1、噩梦

　　推开铜色的金属大门，“吱呦”一声，沉重，缓慢。眼前迎来一片黑暗，室外的光线在地板上拉长了我的影子，无端使人压抑。一步步走进黑暗，鞋跟与地面撞击出的声音格外清脆，回响在整个大厅。我停住脚步，感受着暗与静渐渐将我侵蚀的独特感觉。

　　黑暗并不可怕，我本是在黑暗中诞生的种族，它只会让我觉得亲切；寂静也不可怕，无声的世界具有一种美，令我迷醉。

　　我放松地立在原地，眯起眼寻找暗静交融的神秘韵律。陡然，刺耳的摩擦声传来，我急忙转过头看去，只觉一阵风拂起我的发丝，大门自行关上了。最后的光亮消失，将纤长的影子融入黑暗。室内愈发地寂静无声，我愣了愣，心中有些疑惑。屋子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继续向前走，我索性闭起双眼。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桌一椅都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啪、啪、啪....”有节奏的滴水声自前方传来，那是楼梯的方向。我向前疾走几步，急切地睁开眼。水声愈来愈进，愈来愈进，我伸出手，“啪”，轻轻的一声，粘稠的液体在我的手背晕开。刹那间，整座大厅灯火辉煌。伴随着无数精致繁复的吊灯重覆记忆中的光明，一道震撼人心的管风琴声响彻厅内上下。我惊恐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手背上的乌红色液体刺激了我的神经，我下意识抬头向上看，眼前出现的景象险些让我无法继续站立。我知道我心中此刻的感觉，那是恐惧，那是震惊，那是脆弱。表弟兰索的身体趴伏在楼梯上，嘴角的血液已经凝固，胸口的浅蓝衣料被染得透红，血水如溪流般顺着阶梯流下，蜿蜒到我脚边。我的目光顺着腥红的血液移动到脚下，那缓缓接近我的鲜血仿佛洪水猛兽般，惊得我情不自禁又后撤一步。

　　父亲！我猛地惊醒，克服着满腔恐惧提起裙摆冲上了二楼。

　　一具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四处都是鲜血。我捂住嘴，抓紧胸口的灰石吊坠，颤抖着在鲜红的地毯上迈着疾步。这些都是陪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的人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都是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我闭上眼努力忍住眼泪，一口气冲到走廊的尽头，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质大门。

　　窗外的月光倾泻在宽大的书桌上，将摆成一排的十几颗头颅投影在桌面。走廊的灯光很微弱，但足够让我认清他们的脸。父亲、祖父、祖母、叔父...一个一个，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我怔怔地站在门口，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泄闸般簌簌流下。

　　一旁的管风琴无人操控，自行演奏着，诡异地琴声掺和在浓重的血腥气息里，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死魂之夜》，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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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该起床了。”一道温润的男音猛地惊醒了我，我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息着，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房间的门被打开，十三英俊的脸出现在门口，“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餐桌上。吃之前记得一定要刷牙，我有事先出去一下。就在家里等我，不许到处乱跑。”

　　我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十三回身准备带上房门，就在门将要关上时，又回过头来，“桌上的牛奶一定要喝光，别以为倒进马桶里我就不知道。”

　　房间再一次陷入黑暗，我无力地倒下，一只手臂搭在额上。“叮——”床头柜上响起电话铃声，我愣了愣，谁会在这时候给家里打电话？

　　“你好。”

　　“你好。”

　　“我们家里不接受推销。”

　　“……”对方沉默了一阵，似乎调整了一下情绪，“请问，这是陌十三的家吗？”陌生的男音。

　　“他刚刚有事出去了，请问您找他有什么要事吗？”

　　“这样。能不能麻烦你让他回来后给我回个电话？”

　　“当然可以。请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谢谢。”他笑了笑，慈父一般接着道，“十三这孩子平日里脾气太倔，你照顾他辛苦了。”

　　我一愣，瞧这语气……

　　“哪里，一点也不辛苦。”

　　“能有你这样知书达礼的女朋友，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啊！”

　　“……”我用指尖揉揉抽痛的眼角，“您误会了，我是十三的母亲。”

　　这孩子……

　　“啊……真是抱歉，十三他说过和女朋友住在一起……这，真是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

　　“我是十三的上司，很高兴能和您对话。真是感谢您培育出这么优秀的人才，我就不多说了，还请麻烦您转告他。”

　　“您太客气了，我会传达的。再见。”

　　挂上电话，我叹口气，十三你这孩子，和妈妈住在一起很丢脸吗？怎么都不愿意跟别人说的，妈妈心里很难过啊……

　　洗漱完来到客厅，非常头疼地又一次见到百年难得一变的早餐。面包，鸡蛋，牛奶。在东方待了十几年，早已爱上了那里种类繁杂，样式多变的可口餐点，现在居然要我天天吃这个！虽然早先已经吃了好几百年，不过现在口味已经养刁了，岂是想改就改得过来的。尤其是那杯牛奶，我眯着眼端起它。从小到大就没停止过对它的厌恶，光是看到它我会浑身抽筋。我毫不犹豫地走向洗手间，就在倒掉它的一瞬间，陡然想起了十三的警告。拍拍胸口，回到客厅，左瞧瞧又看看，灵光一闪，走到大门前打开一道门缝。挤出脑袋向外探查了半天，确定没有发现十三的踪影，这才赶紧轻手轻脚地小跑到垃圾桶旁。

　　拜拜，恶心的牛奶！

　　我扬扬手，看着乳白色液体消失在眼前，心中无比畅快。身心舒畅地回到家门口，整个人顿时呆住。撒旦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没有关门啊啊！不死心地扭动了两下门把手，心里凉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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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就听见脚步声，我缓缓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瞧着十三。“妈，你在干嘛？”他蹲下身，挑眉平视我。

　　“我不小心被关在外面了……”我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会被关在外面的？”

　　我小心地抬眼看看他，被锐利的视线一击，赶紧又低下头。“我倒垃圾……”

　　“垃圾早上我已经倒过了。”他把我的脸抬起来与他对视。

　　“我就是出来看看你有没有不小心洒下……”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

　　十三的脸色越来越糟糕，“继续啊，还有什么理由？”他低下头凑近我的唇，轻轻嗅了嗅，“没有牛奶的味道呢。”十三站起身，顺带把我也拉了起来。门终于被打开了，他牵着我径直走到桌前。“不想喝牛奶是吧？那我喂你好了。”他直接端起盒装的牛奶往嘴里倒了一口，捧起我的脸猛地贴近我。嘴里顿时涌进一股浓烈的奶味，难受至极。我使劲挣扎起来，带着些微温度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下。直到我吞下，十三才松开我。他微眯着眼睛伸出舌头，轻轻舔去我嘴角残留的液体。正待灌第二口，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的那个电话。

　　“十三，你上司刚才打来过电话，他让你赶紧回一个给他。”抢在他贴近之前，我大声喊出来。

　　“真的？”他吞下嘴里的牛奶。

　　“当然是真的，你快去给他回电话，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十三将信将疑地瞧了我几眼，转身走向客厅的电话。我赶紧往洗手间冲去，要死了，嘴里尽是奶味！“把桌上那盒牛奶喝光，一滴都不许剩。”

　　我顿下脚步，哀怨地回头盯着那盒牛奶。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桌前，我颤抖着端起牛奶，犹豫良久，一不做二不休地猛灌起来。

　　“肯涩，是我。有什么事？”咕噜咕噜……

　　“嗯，知道了。”咕噜咕噜……

　　“我妈？”他看看我，我也看向他。咕噜咕噜……

　　“没什么，她骗你的。”十三一脸坦然地说出这句，我睁大眼，用眼神抗议。咕噜咕噜……

　　“就这样，挂了。”十三挂上电话的一瞬间，我的牛奶也正好灌完。我甩开纸盒，脚步虚晃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十三走过来，双手撑在我两边，俯下身注视我，“以后不许跟别人说你是我妈。”

　　“为什么？”我委屈地扁起嘴，十三你可不能嫌弃我啊啊，我那么辛苦将你拉扯大……

　　“没有为什么，你听我的就行了。今天表现很好，牛奶都喝光了，”他在我身边坐下，“要不要看会电视？”

　　我点了点头，十三让我的脑袋靠在他肩上，随手拿起遥控器。

　　“今日凌晨，我市第四街区发生重大爆炸事故。据统计，二十九人死亡，七十四人受不同程度重伤。事故正在调查中……”十三换到其它频道，我抬眼看看他的侧脸，屏幕的光芒照射到十三的眼里，闪烁不停。

　　“十三，昨晚睡得好吗？”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算是作了答。

　　“可我没睡好。”我看向电视。

　　“做了恶梦？”十三转过头来皱眉看向我。

　　“算是吧。”

　　“那今晚我陪你睡吧。”他也转过脸看电视。

　　“好哇！我去看看那些故事书还在不在，你以前睡觉前一定要我读给你听的。”我兴奋地一把站起来，十三赶紧拉住我，“是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哎呀，十三你记性真好，你看我年纪大了都记不清了。”我笑笑，重新坐回到他身边。十三搂过我的肩，低声道：“你一点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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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一点整。

　　漆黑的房间里，十三环住我的腰，一张俊脸埋在我的颈窝。轻微的气息喷洒在后颈，短翘的发丝略微浮动着。我睁开眼，缓缓坐起来。十三的睡相那么安宁，一如他怀里搂着的那具身体。我俯下身，指尖轻触他的额头，一道白光瞬间将十三笼罩。天亮之前，他不会醒来。

　　跃下软床，来到窗边，皎洁的月光洒下，却照不出我的影子。最后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两人，我伸出手指画了个圈，身体渐渐模糊起来，最终消失在窗前。

作者有话说

　　重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