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45-下 ...
-
然而，这又有讲不通的地方，苏沐秋思索着。
－－好比说，他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被虫子寄生的？
此外，关于寄生虫族、虫母这类的存在，除了叶修口中提及之外，联邦星系从未接获过任何类似情况的通报，可以说，苏沐秋对‘拥有寄生能力的虫子’一事，所有印象与认知都来自于叶修。
近十数年前，外型极端近似于虫的宇宙生物首次出现在联邦星系，它们拥有无数对腹足、黑色如合金般坚硬的甲壳，并且破坏力惊人，在联邦星系内四处游荡，无预警袭击了各个星球。虫族的出现，使得一向祥和的联邦星系首次军部重要性高出政部一头，还出了一群因异星生物来袭的特殊情况，而快速累积军功节节攀升的军官。
苏沐秋率领的特殊队伍正在此列，他曾经的老上司陶轩也是。
最开始出现的虫子颇为强悍，不仅动作快得骇人，还得轰两三记炮击才能打穿甲壳，一度差点杀过平民模组外的能量力场，踏过联邦最后一道防线，是靠无数联邦军以命相搏，十大星舰派往各处分驻，才将防线稳定下来。随后十大星舰各有人员变动，或提拔或追责，其中之一老字号星舰‘嘉世’的老舰长光荣退役，副手陶轩初获得星舰主舰长的资格，一时风光无限。
同年，到E区探访的他亲自提拔了不少有潜力的孩子，将他们推荐到附属于军部的哨兵学院、向导学院，期盼未来能替嘉世舰增添新血，那一小批天赋绝佳的幸运儿，就包含了自己跳出来紧抓机会的年幼的苏沐秋。
由于苏沐秋的卓越表现，以及特殊队伍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一块砖性质，若真有高危害的寄生型生物侵袭联邦，苏沐秋毫不意外他会是走在第一线的联邦驾驶。然而，他未曾听说过什么寄生虫子，更没接到任何可能联系到寄生虫的征讨命令。
因此，苏沐秋能够很肯定地说，在虫族出现前，联邦星系从未遭遇过类似的异星生物。
那他是什么时候被寄生了？
苏沐秋烦躁地捋着刘海，差点把自己捋成秃额头。
不如说，他真的被寄生了吗？
……别不是那劳什子的帝国军工厂普遍偷工减料吧？！
他越思考这件事，脑袋就越疼，彷佛好几把大榔头直捶脑仁，思绪乱七八糟地混作一团，完全抓不住脉络，这毫无思路的情况让苏沐秋都要暴躁了。
苏沐秋的脑子一向很好，这是由于他的思绪一贯活络，反应快，偏又擅长捕捉蛛丝马迹找寻漏洞或其他解答，是典型的歪脑子贼多，这种越想越摸不着边际的情况简直少之又少。以往在哨兵学院时，他偶尔会听到同学对着卷子抱头大喊‘不是我不读书学习是我的脑不愿意想明白啊啊啊’，若喊话的是黄少天，他多半能以怜悯的姿态冷笑一声，今日他却突然高度理解了。
苏沐秋勉强止住脑内开始发散的混乱思绪，颓然向后一摔倒进了驾驶座内，神色疲倦道：“橙橙，替我做个全面检查，接着照断层扫描。一根头发一片指甲都不能放过。”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寄生在他身上！
‘好。’
沐雨橙风迅速启动了医疗程序，与此同时，悬磁炮微调而成的断层检测系统也逐步进行着准备阶段。
苏沐秋无声叹息，沉默地闭上眼，任由一波波橙色的光纹扫过……
.
拍卖会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阴暗无人的隐蔽后门忽地喀嚓一声，叶修踏了出来，朝身后的门卫一挥手，光明正大地离开。
“希望你主人家的麻烦能尽快解决。”门卫祝福道，将一盒烟往怀里塞。
“会的，我这不就要去处理了吗。”
叶修坦然踏出了拍卖会。
拍卖会的后门通往那座掩饰用的别墅外围。
别墅里有人生活着，灯光和交谈声自内流淌而出，或许是拍卖会的人员住所，或许是单纯作为掩护的无关者，也或许是留在这里通过闲谈来炫耀的拍卖会宾客。叶修不清楚，也没兴趣探究，他望着前方，幽暗的林间窄道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
在部分权贵阶级之间已经出现汽车的如今，能够参与拍卖会的来宾，基本全都选择以汽车出行，这是彰显身份地位的一种手段，然而当叶修在拍卖会场里四处探索时，他留意到提前离场的这位宾客，居然坚持着使用马车。
似乎是老派的贵族，叶修瞥了眼马车上的家徽，难怪他会拍下今日拍卖会上的几幅名画与雕塑──叶修之所以会留下印象，是因为他临时用乌铁与宝石折腾成拍卖品的几件粗糙首饰，以及其他人提交拍卖的半块刺骨兽皮，同样被这个人高价拍下。
马蹄与车轮倾轧在草地上的声响格外闷重，这马车队内部包含的藏品，现在总值超过千万了，难怪要提前离场。
而叶修悄悄跟上的理由，就在这里。
他藉着环境，安静无声地隐匿身形。
森林间土路状况并不好，可是四面八方就只有这条路，为避免颠簸，马车队刻意放慢了速度，叶修恰巧能够稳定地保持着安全距离跟在后头。
而除了他以外，不足百尺的前方，还有另一队人跟着那辆马车。那夥人的脚步声很轻，踩在草叶上仅发出隐约的窸窣声，被马蹄踏地的动静彻底掩盖过去。
那是一只小型队伍，约莫二十来人，在光线不佳的深夜里，几乎难以将他们的身影与周围的林木树干区分出来，明显经验老道，行动迅速又隐密。
这夥人紧紧跟着马车队，就这么追了好一段路，在彻底离开拍卖会范围后，为首者打了个手势，后头的人顿时分做几组，井然有序地包抄上前。由他们的动作与手里的武器来判断，叶修确定了他们的目的是将前方的马车弄翻，搞着杀人夺财下黑手的计划。
几个小组行动之间，叶修瞥见为首者与其中几人的脸，他记性好，马上认出了这几张眼熟的面孔，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富豪的菁英保镳小队。
那位富豪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到底有多习惯用杀人抢劫的方式，来充实自己的小金库？怕不是以此致富发家的吧。
“也是挺有缘。当时没能给小邱报仇，现在有机会讨回来了。”
叶修勾起唇角，似乎正在笑，神色间却无端渗出冷漠，眼神幽沉，沉淀着冰冷锐利的情绪。
他手中始终启动着的虫族探测仪，稳定地闪烁着亮点，足足超过七成的红光随保镳小队的分散，散布到了树林间。
.
依现在的季节，夜里并不寒冷，加上森林内通风差，以及为求隐蔽与稳妥牢牢穿在身上的防护制服，这支精锐小队本该感到闷热才对，却不知为何从悄悄跟上马车后，便有人开始阵阵发冷。
那是种从心脏内钻出的丝丝阴冷，凉的令人直打哆嗦，其中一人禁不住搓了搓手臂，朝后一望，只看见一片茂密平静的森林。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呃……”
那人犹豫着是否该老实告诉同伴，一句‘感觉背后有东西盯着看’到了唇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摇摇头。
小队的一切移动与交流声，被马蹄声掩盖而过。
然而追踪半晌，在计划好动手的弯道之前，开始察觉不对的人越来越多。
队长打了几次手势，都没见人跟上，皱紧眉回头一看，没料想队伍里好几人全在疑神疑鬼地向后瞟，他一转头扫向其他几只小队，同样如此，那小心翼翼的神态，宛如赤身果体置身草原，身后有大型猛兽蛰伏着伺机而动一般。
“愣啥，还不跟上？！”
“老大！有，有……”
“有什么？！”领头者不耐烦地低喝。
部下揉着眼睛，惶恐地支支吾吾道：“有豹……有豹子啊！”
“这种地方，哪来的什么豹子？！”
领头者怒斥，眼见目标马车越行越远，即将离开伏击的最佳路段，驶入视野宽敞的土路，他顿时急了起来，直接点名了自己心腹的代号：“七，三，带着你们的人跟我先上！”
话音未落，他已经背起枪匆匆追去，却又一次无人跟进，领头者忍无可忍地扭头：“你们──”
这一转头，他狠狠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死盯着那片漆黑无光的树林。
这里是城镇近郊，距离最近几家农户的屋子，绝不会超过一百公里的距离。如此接近人烟的地方，他从没看过比毒蛇和野狗更危险的生物。
然而，在他眼前，竟真的有一头通体雪白的大豹子，踱着柔软优雅的步伐，自树林间缓缓步出。
豹子幽蓝色的眼瞳，摇摇晃晃地映出僵硬的几人，齿爪银亮，众人心底莫名涌现一阵强烈的恐慌感，一波一波拍击着心脏，几欲无法呼吸。
他们动摇的目光，却不是对着那头幽灵般的大豹子，而是它身后的人！
那是位瘦削修长的男性，西装外衣搭在臂上，穿着合身的蓝衬衫黑马甲，衣领与袖口却随性地敞着，唇边叼着烟，袅袅烟气模糊了面容。
本该是随处可见的打扮，甚至领头者都曾亲手发过这么一套衣服给临时聘来的打手们，可是这支菁英小队却发自内心清楚，这个人绝无可能是来支援的！
这群推着其他混混上前组成人肉墙，任眼前死成尸山血海仍能保持镇定的小队，此时此刻，在他们愈发动摇的心里，对方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一声声在脑中几乎响起沉沉嗡鸣－－
叶修轻笑一声，将燃到头的凉烟摘下，鞋底一拧，紧接着，信息素大肆放出，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炸裂开来，雪茄烟霎时浓重宛如狼烟四起！
菁英小队的人感知不到信息素，却有过半的人明确感觉到这瞬间周遭氛围倏地一变，好似这处普普通通的小树林里，藏有上百、上千头饥肠辘辘的灰狼，冰冷残酷的幽绿目光正在他们心口脖颈徘徊！
领头者冷汗唰的淌湿背心，眼球不自然地震颤，身体竟是违背他本人的意愿猛地低下头，连多看眼前的男人一眼都难以办到。
他不敢看，可是挪开目光后，心底的惶惑欲发清晰，就像前头站着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成年男性，而是一头穷凶恶极的巨兽！
为什么？！他从未经受过这种只想后退逃跑，战意全失的感觉，手脚僵硬，心里如掀起惊滔骇浪，他的理智完全想不明白，这不过是一个人啊！为什么他会怕成这样？！
领头者正拼命支使自己僵直如石块的手脚，忽然间一阵细微的酸味飘散，他瞥到斜前方一位下属两股颤颤，脚下有一小片不明反光的水渍，这瑟缩如鹌鹑的孬样顿时间让他惊醒，重重咬破了舌尖，满口血味漫出。他颤巍巍地抬起发软的手臂，双手握枪对准毫无防备的叶修，咬紧牙尖声大喊：“所、所有人镇定！跟着我干翻不长眼的家伙——”
砰！！
板机扣下，旧式枪枝的击发炸出如雷巨响，几公里外一阵马车骤然疾驶远去的杂乱声响混杂，惊起林中一群鸟禽，然而一群人正前方的叶修动也没动，弹孔在他身旁至少几尺外的树干内，飘出劣质的火药味。
叶修压根没想过要躲。这群人抖得难以自控，根本站都站不稳，这一枪击出，会准就见鬼了。
叶修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接着一步步踏了出来。
他们这般慌乱，哪怕本人根本想不透原因，叶修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颤着声道：“歪、歪了……”
“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
“他还带着豹子！”
“豹子在哪？！我没有看到……”
“就在那里啊！”
叶修仍是手无寸铁，可是随着他步步逼近，一整群菁英小队顿时慌乱起来，方圆百里内假如有个稍微能感受到信息素的Beta，这时都要因叶修身上毫不压抑的强烈Alpha信息素吓的魂不附体！
他的接近让最前头的一名保镳浑身发僵，被毒蛇盯上般动弹不得，嚷嚷着哪里有豹的同伴或许太眼残，情况倒是好上几分，抬起手就是砰砰砰几枪轰出。
“快，快退啊！重整……”
那人急忙叫喊，浑身冷汗地拽紧僵硬的同伴朝外跑，可下一秒，他的膝盖无预警一软，当场天旋地转，栽倒在地。他茫然一低头，登时被自己鲜血淋漓的双腿吓得大惊失色，与凭空冒出的数道狰狞爪痕同时钻入脑中的便是一阵强烈剧痛，他立时惨号出声！
“你准头太差了。”叶修遗憾地望着他，“说是替人响礼炮还差不多吧！”
“什……什么……”
那人颤抖的目光，从地上被他轰出的几个泥坑放到叶修身上。
叶修抄起背在身后的一杆黑矛，充当矛尖的震荡刃与之浑然一体，隐隐约约的红纹闪动。
而在对方怔愣的片刻间，叶修已经一矛挥下，由刁钻至极的角度斜刺而出！
避无可避……那人愣愣地想，尖锐的矛尖在瞳孔中愈放愈大。
血花四溅的瞬间，叶修冷静过头的思绪中，想起了研究所对某些推测性理论下的肯定结论。
‘……诱导弹的成功，完全证明了虫族对A、O的异常感应力。……’
叶修从小便深深感觉到信息素的麻烦。
自从被确定为Alpha，他就成了个猫不理狗不爱的存在。除了从小相处到大的土狗小点，无论是去动物园，去宠物店，甚至经过街边小巷，倘若忘记有意识地强行压制信息素，压制到令他难受的地步，就会毫无意外地惊起一片动物鬼哭狼嚎的叫声。
叶修第一次在动物园的草食动物区摸到小兔子，还是因为有兔子当场被他吓到休克，口吐白沫，翻倒在地。
－－动物对他的信息素非常敏感，是出于生存本能。比起生命危机这类生存本能早消磨到近乎没有的迟钝人类，动物总是敏锐的，它们靠气味辨认敌我，区分危险。
信息素不是气味，却远比气味更精准，深入骨随。
而叶修无疑是其中戳上‘危险至极’印记的一份子，仍是几岁大小不点的他，就能让同学家的大狼犬对他呜呜叫着夹起尾巴，这甚至和他本人的武力值无关。
至于虫族，作为不完全的生物体，无人能说出它们是否拥有视觉、嗅觉等感官，却逐渐确认它们对信息素有极敏锐的感受能力。
虫子对Omega信息素极为痴狂，而这一点体现在虫族合金上，成了‘吸引’的特性；Alpha信息素，对虫族来说，则是完全相反的－－畏惧与震慑。
因此，被发现的已知寄生案例，以Omega为多数，其次为Beta，最末才是Alpha。有能耐寄生于Alpha的虫子，几乎全是成千上万只虫子里最为强悍的那个，叶修怀疑能寄生于Alpha的，最少也得是指挥塔象马的等级。
这些对信息素产生各种反应的伪生物本能，在叶修离开帝国前，研究中心都尚未找出所以然，不过他们万分确定的是，除非成了完全不同的物种，否则就像鱼类无法彻底离开水，虫族再怎么进化改变，甚至被人为打碎了熔成合金，对于信息素的反应依然存在。
信息素，是A/O用以鉴别出虫族，最快的方式。
一溜血花溅起，溅湿了一小片草地，在泥土上留下斑驳痕迹。黑矛在叶修手中鬼魅般难以捉模，一杆两三尺长的冷兵器，明明显眼至极，居然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突破。
所有人的行动都可怕，诡异，他们无法克制自己无意识退离叶修，但那仅仅一步半步的偏移，却回回正好迎上了矛尖，就跟自己上赶着去撞似的！
战斗开始后一面倒的强烈压制感削薄了心理防线，有人压制不住镌刻在体内深处的战栗，哆嗦着退后几步，接着彻底失去理智地向外奔逃，却见一抹白影跃来。
足有三四尺长，大得吓人的雪豹微微昂着头，挡住了所有人逃出的路，像头尽职的牧羊犬，将所有人类向正中间的叶修拢去。
叶修拎着一杆黑矛游走在人群间，凌乱枪声四起，然而负面影响太强，菁英小队的准头比新手还不如，叶修将黑矛举起，手腕一翻横向扫去，登时敲晕了好几个人。
枪响渐渐弱下，直到最后一人被叶修反手一磕撞上后脑勺，两眼一翻轰然倒地，弥漫在树林间的硝烟味才缓慢散去。
树林里倒了满地的人，叶修拄着矛站在其中，重新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丝丝缕缕的白烟缠绕着他的指尖，逸散入黑夜里，再无踪迹。
叶修抽了会烟，接着半蹲在地，随性地将烟搁在一旁的探测仪上，双手抓紧矛身反向一旋，喀擦一声，卸下了震荡刃。
漆黑的短刃在他手中转了半圈，刀尖朝下，叶修抬手捂住其中一位昏迷者的口鼻，下一秒，竟是毫不犹豫的朝着头颅一刀捅下！
由太阳穴斜刺而入的震荡刃转瞬间没入半截，那人霎时眼睛大张面目狰狞，鲜血汹涌地喷溅而出，像只被捅破了缝的木酒桶，一阵疯狂抽搐后再没了声息。
鲜血缓缓漫过了鞋底，大片流淌开来，血液温热的腥气令人作呕。叶修未有其他反应，震荡刃柄上的刻纹探出一排细密小刺，划破了他的掌心，幽暗的红纹腾地亮起，叶修攒紧了短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斜划一圈，便将手底下的头盖骨掀了开来。
若有其他人在场，此时注意力恐怕早已从这一串血腥至极的动作转移开来，只因叶修刀刃下那颗内里红白交错的大脑，居然有细长如节肢般的物体蠕动！
纤细却尖锐的虫族节肢如同自大脑内钻出的细钳，从叶修一刀开颅的瞬间便朝外不断刺出，数对树枝一样的节肢翻搅着发出濡湿闷响，这些不断向外钻动的虫足，彷佛由大脑内凭空生出一般，令人说不清源头。
叶修面色不改，稳定地进行着动作。
他一刀刀仔细剖完了脑子，并未停下，反而揣起熄灭了一处亮点的探测仪，一个接一个，将所有亮着红色标记的人全数掀开了脑盖。
不到一个小时，整片小树林内已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遍地蔓延开来的血红，偏偏洁白如雪的豹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叶修身边，而叶修同样满脸的波澜不兴，唯有骨节明晰的双手染得通红，袖口沾上的红黄相间的碎末油脂，才能证明一切血肉模糊的景象来自于他。
当探测仪上的最后一个光点熄灭，叶修的神色微动，毫无情绪的神色如面具般剥离，他长出口气，低头审视自己的成果。
如今，探测仪上属于这些人的光点早灭了，然而最初被探测为‘感染者’的，全数无一例外，脑颅内都有虫爪。
宿主死亡的瞬间，细微虫爪便逃亡般不断由大脑向外构成生长，极度怪异，不过相较叶修在帝国时曾揪出的几个，这些爪子明显较为细弱，甚至仅有几只虫子足够力气钻出眼眶，朝叶修挥动着，可惜虫子抓破眼球探出头，差不多就象征即将被叶修一刀子宰了。
所有脑子里有虫族寄生的人，叶修一一检查完毕后，全部捣烂了大脑，他深知人类宿主的躯壳死亡并不能阻止虫族，‘死后复活’这类的事时常有之，若要根绝，他必须如此。
而这群人里，对信息素特别敏感的，特别恐惧他的，叶修并不意外全是被寄生者。至于躺在另一端，尸体姿势被叶修摆放得较为端正的，那是绿色标记的未感染者，而叶修抿着唇，格外小心地掀开他们颅骨后……大脑都是正常的。
事实证明，他今天又亲手干掉了十几只寄生虫，还杀了几个无法留下命的普通人。
探测仪并未故障，仍准确的正常运行。
叶修掰着泛白的手指松开震荡刃，从怀里掏出一壶烈酒倒上手掌充作消毒，钻心刺痛由掌心蔓延开来时，他闭上眼，心里不由得飘过那如鲠在喉的疑问：
－－所以，‘苏沐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无数次被探测为罪证确凿的感染者，又无数次做出完全迥异于感染者的行动。
他是……
正当叶修漫无目的的思索着，有东西碰了碰他的腿侧，雪豹在旁轻轻的“喵”了一声，神态亲昵。
叶修瞥了豹子一眼，目光柔和些许，他揉了把豹子的脑袋，察觉它嘴边沾了点飞溅开来的血，便顺势抹开了，却因手上未冲洗干净的血液，反将雪白毛皮蹭上了大片殷红。
白色大猫不以为意，仰着脑袋让叶修挠它脖子，高兴地抖了抖耳朵，四只爪子踩在这片被鲜血浸湿的泥土里，同样染上了红。
雪豹对地面上的几十具尸体哼气，脑袋推搡着叶修朝外走，似乎不是很乐意叶修处在这些东西之间，叶修感到有些好笑。
“行了行了，知道你不乐意待在这。抱歉啊，没办法让你跟小邱一块在会场里看拍卖。”
叶修弯下腰，提起雪豹的爪子，浑不在意地拿他挂在一旁的西装外衣替豹子擦去血迹，一面说道：“今天是最适合的时机，上回的事，我发现只要是拍卖会前后，哪怕有人‘意外’死亡，都不会遭人追究。可能是上头那些人的黑色默契吧。要想开颅试试，就只能趁着今天了。”
他偏过头，望向那几具死相稍微好看一点，但依然死的不明不白的尸体。
“小猫咪，你看，那边那几个人，没有被感染。”叶修顿了下，“……我果然是邪恶的一方啊。”
无关乎这群被他杀掉的人是不是曾经把他、苏沐秋和无数人命当炮灰，是不是曾替雇主找人去掀他家险些杀伤邱非，更无关这群人杀过多少人，干过多少黑吃黑的肮脏事……今晚，是叶修断送了他们的命。
“‘为了帝国，为了人类。’”叶修轻声开口。
这是他曾在帝国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乃至所有军团汇集的场合，穿着一身笔挺到无法呼吸的沉重军服，在台上一字一顿说出口的话。
“‘我有我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不会道歉，更不会后悔’。……我那时怎么就这么中二呢？”
叶修轻叹，没有向豹子解释的意愿，也没有向任何人辩解的需要。他自己内心对于一切的衡量取舍、是非善恶如明镜般通透，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需为此背负什么。
可是动物是不懂这些复杂的，豹子睁着在黑夜里又大又圆的蓝眼睛，轻轻舔了下叶修的掌心。叶修不禁失笑，又给豹子揉了一把，手指埋在温暖的毛皮中，骤然间灵光一闪──
所有能够被信息素震慑的，全是感染者。
而那群未被感染的人，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其中一人说：‘豹子在哪？！我没有看到－－’
另一个，腿上明晃晃地挂着深可见骨的爪痕，分明一头大豹子在眼前，他却视若无睹，抱腿惨叫。
－－能够看见这头大猫的，同样都是感染者！
叶修指尖微颤，逗弄豹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这只雪豹，在探测仪上是什么颜色？
刚才他瞥见的最后一眼，探测仪上只剩下代表他自己的绿色光点。当时豹子在哪里？在探测范围外吗？
不，它碰了碰叶修的脚……它就在叶修旁边。
叶修下意识倾身，将手伸向落在不远处的探测仪，但雪豹突然抬首，望着树林的方向，叶修不禁跟着望去。周遭太黑，他分辨不出轮廓，却听见了物体踩过枝叶的窸窣碎响。
叶修立即起身，按照原先准备好的安排，开始布置环境。
他将所有尸首身上值钱的、贵重的东西全扒了下来，尽可能布置成黑吃黑杀人劫财的假象，紧接着一扬手，将带来的烈酒全数洒遍这块地。
掏出打火机前，叶修平淡地从裤袋里翻出一枚精巧的红宝石袖扣，塞进了领头者因扣板机而微微勾起的手指之间，宝石袖扣的托座下，羽翼簇拥三弦里拉琴的纹饰仍高贵雅致。
叶修快速地将周围布置自然，动作间不免晃动到尸体，一件雪白的物体忽然由领头者怀里滑出，叶修眼疾手快抓住了，察觉落入手中的东西有点厚度。
那是一封信。
从漆印来看，是拍卖会官方释出给特定阶层以上的贵宾的信函，叶修毫不犹豫地展开一看，信封里塞了几张纸，官方拿腔拿调地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说明介绍。
根据信上所言，似乎有一箱遗迹出土，随信夹着几张黑白照片，第一张是箱子模样的物体由土层间露出一角，几位农民装扮的人疑惑地围在一旁，箱子的边角似乎裂出了一大道开口。第二张则是出土地点的周边景色，一派纯朴，可谓穷乡僻壤。
接下来的几张，则是各种造型奇特的金属物件，每件都与量尺一同摆放拍照，叶修一张张快速掠过，直觉有几样似乎颇为眼熟。
窸窣声愈来愈近，已经能判断出是脚步声，叶修来不及多看，将信封往怀里一塞，一边快步退离这块区域，手里喀擦一声，扔出了打火机，瞬间剧烈炸裂开来的火光眨眼间便演变成了熊熊大火，炽亮火光将这群形状诡异、脑壳半开的尸首，全卷进了猛烈燃烧的火舌里。
叶修确认火焰沾上了每一具尸体后，便带着雪豹折返拍卖会去接邱非，岂料到火光腾地燃起，那停顿了几秒的脚步声猛地急促起来，直往这片区域跑，并伴随着一声惊呼：“──叶……叶修前辈！”
“小邱？”叶修诧异地停下。
草丛一阵沙沙作响，一只手拨开了草丛，穿着精致裙装的邱非钻了出来，身旁是不受树枝树丛等阻碍影响，坦然大步穿透了障碍物的一叶之秋。
“一叶，你怎么把小孩带来这种地方，给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叶修直接问上自己的机甲智能，又压着声强调，“到时你负责哄小邱睡觉啊！”
“他说‘我想去找叶修前辈’，所以带他来了。”一叶之秋态度冷漠，一板一眼地回答。
“不是，他说要来，你就带他来啊？一叶，我怀疑你心里谁才是主人了，你又是让人乱拆又听别人指令，你的身分验证系统不会故障了吧。”
“‘邱非’已默认是主驾驶员的儿子，主驾驶员‘叶修’不在场的时候，他拥有最高权限。”
叶修：“那啥啥，你说小邱是我跟谁生的儿子？”
一叶之秋声线平直，毫无感情：“‘苏沐秋’。”
“……”
方才还没多少想法的叶修顿时头痛欲裂，扶额道：“你不要再跟方锐、黄少天还有沐雨橙风那些八卦的家伙说话了，他们会污染你的系统。你本来那样不灵活的死板样不好吗？非要培养出八卦属性？……而且苏沐秋哪里像是能生一个孩子了？”
一叶之秋显然不乐意作答，索性望向邱非。
邱非正看着火光里满地的鲜血残肢，似乎狠狠吓了一跳，脸色苍白。
“没事没事，别怕。”叶修忙抛开了天大的误解安抚邱非，准备带受惊吓的孩子跟吃里扒外的智能离开。
邱非的确对这大片的残肢断臂感到了不适，同时因鼻间那股子肉块焦灼的气味反胃恶心，但不是因为这些白了脸。他默默点头，安静地任由叶修牢牢握紧他的手，徒步走向树林外停着的黑头车──叶修方才一问才晓得，一叶之秋不只带邱非来了，还帮忙邱非投影出了幻象通过门卫，接着依照邱非的意愿，指导小不点将捡来的车开了过来。
“…………”
“你会是一个好机甲驾驶的。”叶修拍拍邱非的肩膀，诚恳说道，“六岁就上驾驶席，我都没你这么早呢。”
“汽车很贵，……苏前辈……”逐渐缓过来的邱非悄声道。
叶修：“卖钱？这个没办法，这辆车是我抢……咳，捡……”
邱非摇头：“苏前辈可能会想用里头的金属跟零件……”
叶修无话可说，只能鼓励地拍着小朋友的肩膀，赞他一声真是苏家勤俭的好儿子。
两人一智脑背着火光，相当心大地散步到了车边，叶修打开车门时，听见邱非细小的声音：“……我看过。”
“什么？”叶修随意问道。
“……我看过他们脑子里的东西。”
邱非补充了句，“从脑袋里钻出来的……虫爪。”
叶修一愣，当即转头，紧盯着不安的邱非：“什么时候？在哪里？──是谁？”
迎着叶修的目光，邱非努力回忆着，认真描述道：“前辈，你记得红角兽第一次袭击部落的事情吗？就是你跟苏前辈第一次来到部落的时候。”
“当时，我感觉那群红角兽是冲着冯族长的屋子跑，但屋子里没有会引来红角兽的东西，只有在那之前猎到的红角兽头颅，是新放进族长帐篷的。我带着它跑出部落，那只红角兽的头颅里，就有这种东西。”
叶修拧紧眉，追问：“后来呢？”
“后来……”
邱非记得清清楚楚。
“是苏前辈及时赶到，他杀死了兽头里的东西，救了我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
10
思索间，苏沐秋想起他刚刚觉醒为哨兵时的事。
那时，他强忍着在一团脏乱吵杂中觉醒导致的头晕目眩，跑到主街上，硬是钻出闹哄哄的围观人群，连自己是哨兵还是向导都不明白，就直挺挺地挡在中间，挺着胸膛，对来访查E区现况的陶轩大喊“我觉醒了，我要加入军队”。
那时的陶轩，初获得星舰主舰长的资格，正是最赤诚热血的时候，还未像日后那般复杂，不侧目苏沐秋出生五等模组E区贫民窟的身份。他作为五等模组人眼里的大官，甚至高兴地与苏沐秋握手，告诉他在这个年龄觉醒可说是天赋无穷，未来大有可为，blabla……好像苏沐秋这小不点现在上机甲就能吊打全星系。
06
他冲着大猫直奔而去，一下攒紧了握柄上的刻纹，反握在手里的震荡刃腾起幽红色的光痕…
…感叹着，叶修松开震荡刃，刃上暗红色的光芒淡下，而他掌心不知何时被刺穿了一处破口，混着汗，正朝外滴答淌血。
30
“为了帝国。为了人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甸甸的，仿若阴云压境，黑沉的目光扫视下方所有可信任的，或不再是人的‘人’，“我有我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不会道歉，更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