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要拯救世界了》绿水青冥

48、疑云密布

　　伊莱尔斯明显不理解她说的话。但是，夏夜不需要他理解。

　　她已经转向被她摊开在桌面上的女王手札。

　　卷轴看着不算厚，但展开却是薄如蝉翼、字如蚊蝇，其中内容多而繁杂。

　　这是女王记录她治理下的伊芙海姆，发生的一切繁杂事务的手札。里面还间或穿插了，她对尤克特拉希尔树本质的论述。乃至她对灵魂、对生命本质方面的种种见解。

　　当然，精灵生命树枯萎的过程和细节，也被详细的记录在案。

　　“我已经把手札粗看过一遍。

　　“女王对生命、对灵魂的认知，已经站在了一个超越现世的高度。我之前从未这样看待过这个问题——

　　“在她看来，每一个独立的灵魂，都是一个自由意志的集合。通过这种方式，女王把‘灵魂’量化了。一个灵魂的强弱，可以以其包含的灵魂基质——也就是自由意志——的量的多少为标准来判断。”

　　一边说一边还在思考的夏夜，在这个地方陷入短暂的迷思。但很快，她就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继续道：

　　“而按照女王的描述，精灵生命树的本质，是吸收虚空中，游离的灵魂基质，转化为完整的灵魂。再在生命果实的胚胎孕育中，灵肉合一。

　　“这就是精灵的新生。”

　　伊莱尔斯认真地倾听，点头。

　　考虑到现在已经是银瑟大军即将开拔的前夕，夏夜便暂时按下女王这些学术性的论述不提，话头一转，道：“不过，在这些超凡的见解之下，女王在为精灵一族选择未来道路时，做出的另一些抉择，却又十分古怪。”

　　伊莱尔斯果然神色提振，眼底微亮，追问：“比如？”

　　“比如，面对尤克特拉希尔树的枯萎，女王似乎没有做出过更多的举措来挽回。

　　“她用自己对灵魂和新生的理解，培育出了洛尔。洛尔的诞生，代表的是一种独立于尤克特拉希尔的新生路径。这明明是一条可以拯救精灵的道路……”

　　说着，夏夜摇摇头。

　　她看向伊莱尔斯，伊莱尔斯也同样皱眉沉思。

　　问题就在这里。

　　女王对于创造、培育出洛尔的过程，几乎只是寥寥几句就带过。

　　对于一个如此重大的问题，她表现得如此吝啬笔墨，但同时，在另一方面……

　　“她的全副心力，都用于创造出可以斩断精灵永生的武器——那三支箭了。”

　　夏夜看了一眼手札，关于斩断精灵永生的研究的记载，几乎占满了整个手札。

　　“但是，这并不合理。”夏夜面色凝重而疑惑，“斩断永生，对阻止尤克特拉希尔的衰败、对精灵一族的延续，并没有任何帮助。”

　　她沉吟片刻，又道，“除非，在叛乱发生之前，女王就预见了如今的形势。斩断永生之道，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为埃尔贡准备的……”

　　夏夜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这还是说不通。

　　在诸神之战后，在神王奥尔的赐福下，精灵一族获得了永生。

　　从那以后，尤克特拉希尔树上会结出两种果实——一种是正常的新生幼年精灵，一种就是重生的精灵。

　　重生精灵的果实，比新生精灵的果实大上数倍。在夏夜看来，它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培养仓”。

　　所有死亡的精灵，灵肉将化为尘埃，回到尤克特拉希尔。通过生命树的重生果实再次孕育、诞生。

　　这样，进入第四纪元后，精灵一族保持灵魂不灭。

　　死亡对于精灵而言，不过是更换一个躯壳。

　　但，根据手札的记载，女王发现，在死亡远离精灵的同时，新生，也在远离精灵。

　　从尤克特拉希尔树上诞生的幼年精灵，数量开始下滑。在千年前，精灵的新生果实终于彻底停止孕育。

　　尤克特拉希尔树，也开始缓慢枯萎。

　　而当女王发现，尤克特拉希尔树正在走向枯萎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求将精灵和生命树之间的勾连，彻底斩除的方法。使精灵死亡后，灵肉尘埃失去牵引。从而在根源上，彻彻底底地、斩断精灵的永生。

　　但，这毫无道理。

　　虽然，结合当下形势，女王留下的、斩断永生的三支箭，也确实成为了解决埃尔贡唯一的和终极的武器——

　　在没有获得女王传承的情况下，埃尔贡还是设法彻底掌控住了尤克特拉希尔树。他的灵魂已经和尤克特拉希尔紧紧相连。

　　这意味着，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即使伊莱尔斯可以设法击杀他，他依然可以在死亡后极短的时间内，通过尤克特拉希尔树，无限次复活重生。

　　所以，此刻，忽然间，可以斩断精灵永生的武器，变成了解决如今局面，一个至关重要的胜负手！

　　这三支箭，将是*唯一*可以击杀埃尔贡的武器。

　　——但是，女王在当时，又怎么可能预见到这一切呢？

　　女王开始寻求斩断永生的方法时，她的个人声望还处于巅峰。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女王的统治会动摇。

　　直到接下来数百年间，再没有一个新生精灵诞生了，精灵王庭才终于意识到生命树枯萎的问题，并且对女王的统治产生了疑问。

　　即使退一万步，女王并不是推测，而是真的通过什么奇妙的方式“看见了未来”。她的选择，也应该是阻止自己的统治被推翻，阻止埃尔贡篡位。

　　而不是提前为她的继任者，创出一种可以击杀全盛状态的埃尔贡的方法。

　　“斩断永生，除了可以用于除掉眼下，大势已成的埃尔贡……我暂时看不出还有其他什么意义。”夏夜轻声说，然后停下。

　　伊莱尔斯没有反对，显然，他也并不清楚女王创造出这三支箭的意义，到底何在。

　　夏夜打量着伊莱尔斯的神色，有一些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知道伊莱尔斯也一定清楚——

　　这样斩断精灵永生的途径，除了掌控了精灵灵魂不灭奥秘的精灵王，外族是无法窥破的。

　　而女王将奥秘破解，对于原本不死不灭，在凡世诸族中，几乎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的精灵一族，多多少少是一种隐患。

　　作为经历过诸神之战、掌控着全族命运的精灵女王，她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也许，他们到底，还是憎恨这样的永生吧。”伊莱尔斯似乎是感叹地，给了夏夜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们？”夏夜疑惑。

　　“和女王同一时代，经历过诸神之战的原始精灵们。”伊莱尔斯勉强扯出一点苦笑，“我曾经听法曼王提起过。似乎原始精灵都把这样的永生，视为一种诅咒。”

　　夏夜专注地看着伊莱尔斯，等着下文。

　　伊莱尔斯只能简单地再补充两句：

　　“对于在尤克特拉希尔获得永生之后诞生的精灵而言，灵魂不灭是一种血脉天赋。

　　“但是对于原始精灵，他们在诞生的时候，生命是有限的，死亡才是永恒的。

　　“我认为，对于很多原始精灵……”

　　伊莱尔斯沉了沉，最终说，“……生命本身，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囚牢。

　　“所以他们都离开了伊芙海姆，去凡世游荡。这大约也是一种自我放逐吧。”

　　夏夜缓缓点头。

　　说起来，对于生命树枯萎的状况，或许早在王庭议会察觉之前，对生命树形态更加了解的原始精灵们，也多多少少都已经有所察觉了。

　　但是他们并不关心。

　　按照女王手札的记载，除了法曼王，和她同一时代的原始精灵，都已经离开了伊芙海姆。

　　他们只会在每一次重生的时候，在伊芙海姆短暂的滞留，来去匆匆。

　　夏夜倒是可以理解——

　　当拥有了永恒后，时间就失去了意义。不仅仅伊芙海姆，天地之间、无尽岁月，也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原始精灵，从来没有适应精灵生命本质的变化。

　　他们已经成为了一群被种族历史抛弃的人。

　　或许……女王本人也是如此。

　　或许，她也从未接受过精灵的“永生”。

　　于是，她以尤克特拉希尔树的枯萎为契机，寻求斩断永生之道，有计划地想把精灵一族引回从前有限的、随着岁月更迭，更替换代的生命形态里。

　　不过，从结果看，女王的这个计划是失败的——精灵王庭拒绝了她。在第四纪元诞生的精灵，根本不想放弃这样灵魂不灭的永生。

　　所以，精灵王庭齐齐背叛了他们曾经对女王的誓言，埃尔贡才能如此顺利地占据了王位。

　　“或许，她根本——”

　　“——不。”伊莱尔斯明显已经知道她想说的，打断她，郑重地看着夏夜，“她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精灵一族。”

　　既然伊莱尔斯已经明白，夏夜也不再含糊，直接指出，女王举动中一个更大的不合理之处：“但是，她最后的选择，却是把尤克特拉希尔之心，封印在洛尔体内。

　　“而按照女王手札记载——

　　“在她灵魂堙灭之后，只有得到她意志认可的洛尔，才可以维系生命树的基本运转。

　　“也就是说，女王把一切都已经赌在了洛尔身上。

　　“但当她已经确定，尤克特拉希尔树枯萎的源头，是来自尤克特拉希尔之心的污染。当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把尤克特拉希尔之心从生命树中取出……”

　　夏夜看向伊莱尔斯：“却又转手把污染之源，封印在了洛尔体内。

　　“这岂不是自毁长城？”

　　伊莱尔斯果然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坚定果断地回答她。他也只能低低的道了一句：“当时情况很紧急。”

　　“多紧急？”夏夜逼问。

　　“如果埃尔贡掌控尤克特拉希尔之心，他就可以彻底掌控尤克特拉希尔树——”

　　“——这和伊芙海姆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区别？”夏夜立刻打断道，“没有尤克特拉希尔之心，埃尔贡不是一样，也掌控了精灵生命树吗？”

　　伊莱尔斯沉默片刻：“我不知道埃尔贡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与尤克特拉希尔之间的勾连，必定和精灵一族过去所有的王，有所不同。”

　　“对。问题就在这里——”夏夜手指在女王手札上轻轻敲动，“女王并没有预见到，埃尔贡可以凭一己之力，彻底掌控生命树。所以她才会拼死取出尤克特拉希尔之心，视为其阻挡埃尔贡控制生命树的关键。

　　“她甚至不惜牺牲了洛尔——在她死后精灵一族唯一的希望所在——也要将尤克特拉希尔之心带离伊芙海姆。

　　“但是，她怎么能肯定，洛尔一定可以摆脱宙网辐射的吞噬，活着重返伊芙海姆？如果洛尔死于宙网辐射的污染呢？”

　　因为种种机缘巧合，以及她最后的介入，才险险的在洛尔的生命彻底败落之前，把被污染的尤克特拉希尔之心从他身上分离。

　　“如果洛尔在这个过程中死亡呢？那女王所做的一切布置，意义何在？”夏夜问。

　　夏夜看伊莱尔斯还想说什么，但她举起手停住他的话头：“不论怎么去解释，就像你之前说的，女王的行动在内在逻辑上，充满了自相矛盾，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夏夜极其犀利的指出其中最关键、最核心的一点——

　　“如果她认为让洛尔带走尤克特拉希尔之心，可以*阻止*埃尔贡夺取生命树的控制权。

　　“她又为什么花费如此漫长的时光，破解精灵永生的奥义，留下这三支可以斩断永生的箭，来对付一个——

　　“已经*彻底掌控*了生命树之后的埃尔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