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雪短篇集》烟雪

7、理智的人别谈恋爱（中）

　　她真的变成“大女人”了，一个被沈琦甩掉的“大女人”。
　　梁艾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举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划着手机，眼角眉梢都是讥诮——
　　微博热搜凭什么这么说她？就因为沈琦在电视节目里的一句话？
　　而且她哪里被甩了？这两天，她连沈琦的脸都没看到，即便是一条事关“分手”的短信，她都没有收到过。

　　如果她真的是个“大女人”，这个时候就该给沈琦打个电话，狠狠骂他一顿，然后动用所有的公关手段，把热搜撤下来。
　　可如果是个“温柔的女人”呢？梁艾米看着自己化脓的手指，心里叹了口气。

　　她哆哆嗦嗦地揭开那张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创可贴，化脓的伤口传来一丝难闻的气味，她痛得脑海里立刻闪过数十篇题为“手指外伤却最终导致截肢”的文章。

　　梁艾米这次是为出席金兰奖才来的台北，现在住的公寓也是沈琦名下的资产。别说台北的医院了，她连小区门口有几家7-11都不知道。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拨通了沈琦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背景音却十分嘈杂，好在沈琦的声音近在咫尺，显得安定又有力量，“怎么了？”
　　梁艾米很快镇定下来，“沈琦，我需要去医院。”

　　*
　　沈琦很快就出现在了公寓楼下，西装革履，妆发整齐。
　　梁艾米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问：“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关系，不是什么要紧事。”沈琦说着，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快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台北市的街景在窗外后退，梁艾米靠在椅背上，始终举着自己的左手食指，这个怪异但极有深度的姿势，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保持思考的精神病患者。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沈琦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说：“这么举着不累吗？”
　　他的掌心干燥而微凉，梁艾米答非所问：“你当年为什么会和李蔚然分手？”

　　沈琦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红绿灯便换了颜色。他顺着车流往前开，不过一个街口，就停在医院门口。
　　然后就是停车、挂号、排队，那个问题也因此一带而过，没了下文。

　　沈琦带梁艾米来的是一家小型的社区医院，医院里人不多，大家各忙各的，对衣着光鲜的沈影帝反倒视而不见。
　　梁艾米疑惑：“你在台湾的人气这么低吗？”
　　沈琦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无所谓地说：“台湾地方小，明星多，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梁艾米闻言扭头去看沈琦——他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她身后。傍晚时分的等候区开了灯，他的五官神情映在明晃晃的白炽灯光里，清晰而自然。
　　他和陆子彦不一样，十年过去，时光在他脸上还是留下痕迹的。

　　就算时光退回十年前，沈琦也与当时“漫画美型男”的主流审美格格不入。他皮肤黝黑，五官粗矿，彼时能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占有一席之地，成为金兰奖史上最年轻的影帝，靠的全是日益精进的演技以及热爱表演的诚恳态度。
　　奈何他的脾气实在太冲，不会虚与委蛇，还屡教不改。正当红的时候，沈琦就被爆出与女模特李蔚然交往的绯闻，他还不顾经纪人的反对，坚持将恋情公之于众，公司无奈之下只能将其雪藏。墙倒众人倒，那些曾被他无意得罪过的媒体记者纷纷落井下石，如日中天的事业自此一落千丈。而没过多久，他却又和李蔚然分了手。

　　是的，沈琦确实是他自己口中的“大男人”，兴之所至，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莫非李蔚然也是因为受不了他的“臭脾气”，才与他分手的吗？
　　如今他的事业好不容易重新有了点儿起色，他又为了她撇下工作，跑到医院里来。
　　想到这里，这两天一直盘桓在梁艾米心头的阴霾反而散了一些。

　　“我今天见过陆子彦了……”梁艾米犹豫着，还是准备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沈琦，只是最重要的后半句还没说出口，诊室门口就传来护士喊她的声音。
　　“走吧。”沈琦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大步走在了她的前面。

　　*
　　诊室里的消毒水味道比等候区的更重，梁艾米吸了吸鼻子，忍住一个喷嚏。
　　“伤口发炎了，还挺严重的。”上了年纪的女医生观察着伤口，眼神直接，倒更像是透过伤口在看梁艾米。
　　梁艾米被看得犯怵，只能解释道：“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又沾了水……”
　　“年轻人。”女医生突然转向沈琦：“女朋友找回家是要疼的啦，怎么可以让她做家务？”

　　梁艾米闻言愣住，敢情这老太太不认识沈琦？还有，她要不要解释一下她和沈琦的关系？无论实际情况如何，毕竟那档节目播出后，全国观众可都知道她梁艾米已经被沈琦“判了死刑”。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沈琦没想那么多，担忧的神情拢上眉头，反倒真有了“男朋友”的样子。
　　医生重新看向梁艾米，说：“我会帮你把脓水都挤出来，然后割掉那些坏肉，再清洗伤口和包扎。会有点痛，你要忍一忍。”
　　某影帝很没有常识地问道：“不能打个麻醉吗？”
　　女医生一个白眼飘过来，某影帝顿时噤了声。

　　梁艾米觉得沈琦吃瘪的模样少见又可爱，可她也没新奇太久，就被疼痛夺去了所有注意力。都说十指连心，她的伤口感染又远比自己预计得还严重。当医生将那些黄色的脓水一点点挑出来的时候，梁艾米只觉得自己的牙根都要被咬碎了。
　　她低着头，余光瞥见沈琦的长腿就在半米开外，本在嘴边的一声呼痛就这么咽了回去，右手紧紧攥住身下的白色床单，身体因为强忍而佝偻成一团。

　　半米外的身影突然动了。沈琦走过来，一只手将她的半个身子揽过来，另一只手则松开她的右手，改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的怀抱宽广而温暖，身上的白檀香深沉又静谧。就这一瞬，梁艾米只觉得所有的疼痛和委屈都被放大，她再也装不下去，只能任自己靠在沈琦的怀里，一直兜在眼里的泪珠也悉数落下，砸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
　　沈琦的唇就贴在她的耳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
　　女医生经验丰富，不一会儿就把伤口处理妥当，重新包扎好伤口，温柔地交代道：“这次回去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再感染了，要不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梁艾米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女医生又转向沈琦：“她在家也要勤换药，我再给她开点儿内服的消炎药，你和我一起去药房拿吧。”
　　沈琦点了点头，松开了梁艾米，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地说：“在这里等我。”然后，便和医生一起出了诊室。

　　看着沈琦离开的背影，梁艾米也从低落的情绪里一点点恢复过来。她举起自己重新包扎的手指，白色绷带一层层缠在上面，厚实又温暖，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犹如沈琦方才的怀抱。
　　梁艾米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这时，诊室的复又打开，一个高挑的美女站在门口。她双手叉腰，栗色的卷发垂在肩头，明艳的五官散发着浓烈的异域风情，可惜……她的表情并不友好。
　　梁艾米闻声抬头，只这一眼，她便发现美女身上的蓝色礼服与沈琦身上的蓝色呢绒衬衫恰是情侣款。

　　美女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冲进来，在梁艾米面前站定，口气不善：“梁艾米？”
　　“我是。”梁艾米从善如流，“你好，李蔚然小姐。”
　　美女眉毛一挑：“你认识我？”
　　梁艾米站起来，说：“是的，我认识你，就像你认识我一样。”

　　一个男人的前任与现任，才是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李蔚然上下扫视了一眼梁艾米，原本还戒备的神情倏地就变得轻蔑，斥道：“沈琦呢？”
　　梁艾米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她擦了擦眼泪，说：“他去取药了。”
　　“你知不知道你一个电话，坏了他多大的好事？”许是觉得梁艾米一副看起来好欺负的样子，李蔚然的气焰很是嚣张 ，她指着梁艾米的鼻子，说道：“今天是李导的六十岁寿宴，沈琦现在应该在筵席上才对。这是我帮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梁艾米当然知道“李导”是截止到目前，唯一捧得奥斯克小金人的华语导演，无论是能力还是资源，都比她这个所谓的“金牌编剧”强了不知多少倍。
　　重夺金兰奖影帝之后，沈琦想要再上一层楼，确实需要国际导演的支持。

　　“对不起。”梁艾米看了眼手表，说：“你们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我先走了。”
　　她说罢，也顾不得李蔚然得意洋洋的表情，拿了包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