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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主角 ...


  •   我是浪行天下的赏金猎人。
      虽然这个朝代杀人越货对于强者来说就是易如反掌,拳头说话。但是我在乎的,从来就不是钱财。
      这江山,说是如画确实也不为过。从抽柳绽荷到落叶吐梅,我都是喜欢得紧。
      万缕青丝,千壶浊酒,百尺绮罗,一剑长歌。

      洒脱惯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愿失了这自由。

      ————————————————————————

      钱塘春江,鸳鸯翻波,烟柳画桥,翠幕琼楼。
      满目尽是琳琅,叫卖声不绝于耳。
      江湖人尽皆知这赏金猎人的头榜,那可是来无影去无踪,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一柄长剑出鞘封喉。却不知那名号轻阑的竟是个年纪不过双十的吊儿郎当贪杯女人。

      这日,我依旧是避开了热闹的人群,轻功一点,便稳稳落在湖心亭之上。
      那是个四角掀起的琉璃翠顶朱红漆柱的亭子,精致算不太上,但瓦片釉质细腻,瘫在上面也算是舒服,周围是浓绿的荷叶,也有些野鸭翻泥,荷花还未到时节,只有些许尖尖粉角。
      这亭子也不知为何所建,偏偏立在湖心山岛陡得要命的一面与兽场森林的中间,导致目及之处尽是萋萋,虽然也倒是山明水秀——哦,倒是我的疏忽,这婉约的地方是没有山可言的,充其量只是小丘。
      我拎着仅剩小半酒的葫芦,哼着随性的曲儿,面朝着西南边郁郁的森林抖着腿,看着远远的红日落下,树梢架起彤彤的千里晚霞,确实安逸。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倒还真有几分意境!
      不过我是粗人一个,拳脚还行,舞文弄墨可真是来不起。
      时候不早了。
      我起身,微风吹起竟然让暮春都填上了冷意。
      无人欣赏的荒地,荷叶摩肩擦踵,镜面涟漪,倒是给我瞅出了些许不寻常。

      那荷叶攒动之中,竟是一个在挣扎的少年!

      我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主儿,却也自诩从不波及无辜伤天害理,这活生生的人命就在眼前岂有不救之理?

      翩跹几个起落,我就把这小子拎出水面。最初只觉得这家伙意外的重,没想到仔细一看却是被绑了个结实,只是绳子不知是泡软了还是怎么松开了一匝,脚踝下还坠上十来斤的石块。

      看着人的面相,也不过是二九,生的也标志,怎么会被下此毒手呢。

      我心里叹着世风日下,手上帮他解缚。这会儿他可能呛了水有点神志不清,万一落下个什么外寒内燥的就不好了。
      他也是求生欲极强的,荷梗本是粗糙多刺,他硬生生是为了活下去死死握住这扎人的茎,弄得这手心小臂的细皮斑斑驳驳。
      我思前想后,决定好人当到底,拽起他的领子就扛到肩上,找个大夫瞧瞧去~

      我倒是不缺钱的,不过看大夫对我这个皮糙肉厚之人倒是个新鲜事物。
      翌日,我还在这轻烟渺渺的楼阁之顶赏云,却听得脚下的顶楼阳台上有人唤我。
      许是那细皮嫩肉的贵哥儿醒了。
      我搓了搓下巴,身子向下一滑,脚尖一勾那琉璃瓦沿便是倒立下来与那小哥对视。
      “姑娘!”他估计是吓了一跳,“快下来吧这里顶层风急,莫要不小心伤了才是。”
      他看起来精神多了,黑亮的发扎起,墨滴的眸子闪着点点星光显得温润至极。他皮肤白又身子瘦,虽然比她高出一点,但还是一股子弱不禁风,举手投足却又是流露轩昂气宇,气质出尘。
      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了。
      我也不是存心吓唬他的,虽然他的表情还挺取悦我的。
      “公子姓名?”
      “如墨。”他说,轻轻地作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我豪迈地甩手,可能是又惊到他了,毕竟人家是贵公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我这种满是江湖气的女子。
      “敢问姑娘芳名?”
      “君勍。”这如墨多半不是他的真名,我便也随口瞎诌了。其实我又何尝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是那群同行都叫我轻阑。
      君勍,勍即是强。希望这文文弱弱的少年能羽翼丰满吧。
      气氛凝滞了会儿。我向来是不懂得繁文缛节,直接钳起他比女人还细的小胳膊。
      那些血痕已经结痂,却依旧斑驳触目。
      越过他的手腕,我看到他脸上的赧然,这才想起什么男女有别。
      我有点尴尬,清清嗓子甩掉了他的胳膊:“那什么,小如墨你好好修养着,我暂时这几天还不会离开。”
      这称呼可能戳到了他的哪根神经,他温和,敛眉而笑,只是那笑声却染上了些愤然与彻骨的恨。
      “对不起姑娘,在下撒了谎。”他抿抿唇,“我叫萧子墨。”
      我不知道这人的信任缘何而来,但确被迫听了他一晚上的故事。竟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不久前才被封了王爷的萧子墨!
      其实听到他姓氏的一刻我内心就已经闪过了无数小剧场。
      我一向不屑沉溺于往事而哀恸而不可自拔,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柔弱却坚韧,怀恨却理智。我知道他本无谋权夺利之意,却终究要卷入这猜疑的漩涡。
      “所以你跟我讲这些有何用意?”我只是挑眉,想让我趟浑水?不存在的。
      “我希望……”他倏地跪坐端正磕了个响头,“希望您能收我为徒,子墨想求些自保之力!”
      他确实聪明。

      —————————————————————————

      我带上了他,倒不是因为同情,而是他坚毅的目光,是他不言放弃的骨气。
      七年前他被多疑的皇上猜忌,被暗中差遣的人丢入郊野湖中。
      七年间他入魔般的修炼,用他十七年诚心相待和身为妾身的母后留下的寥寥人脉,硬生生在燕北边界招兵八万。后又搭上燕国之人。
      现如今,皇帝反复无常杀戮成性民不聊生,他的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将席卷这开封城。
      “师父。”他唤我,一如七年前初见。
      而我作为惟一一个见证了他成长的人,内心遍布唏嘘感叹和欣慰,也有些随之而来的不明情绪。
      “嗯?”
      “您可愿帮我?”他柳眉星目,微挑嘴角,请求的话语竟是多出些许笃定。
      我挑眉看他。
      他眸子里填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说:“师父。虽然墨也很想和您就此浪迹天涯世事不问,但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说:“我想给尽你天下荣华,然后再许你四海为家。”
      那日的少年长大了。他的臂膀宽阔,竟拥得我忘却了言语。
      “好。”

      ——————————————————————
      轻阑之名复出江湖,一举而天下应。
      江湖英雄好汉纷至沓来,一是为了天下大义,二是他们的猎人首领。
      二十万精兵压城,所谓的坚壁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率二十余好手提前潜伏入宫,宫内侍卫不堪一击,我们连连逼近得手。

      那年近三十的皇帝,被我折断手脚,只等那少年凯旋便献上这狗皇帝的项上人头为他接风。

      他来了,意气风发。那一刻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心底翻涌起的情绪应该叫什么。但我确实放弃了之前的快意江湖,拾起书画琴棋,留在了他的身侧。

      但却不知为何,我的身子愈发的弱了下来,一开始还以为是拳脚松懈,但等到他再拥了一个如他们初见时的她一般鲜活恣意的女子入宫之时,我懂了。
      多年的蹉跎,我已从二十芳华变成了年近三十的老女人,可笑我竟然还每日存着妄想。

      他终于想要我死了。
      ——应该是我终于是时候死了。
      我很清楚,我一直被侍奉的是慢性毒,等到我真的察觉之时,已无力回天。他对我刀剑相向。
      我竟没有丝毫的意外,从那自称是燕国姻亲的女子入宫,我就知道有这一天了。
      我端正的跪坐,一如他拜师的那天。
      “我不是您的对手。”我说。
      他的眸子里翻涌的不仅是杀意,我底下头不再看。
      “可在我临死之前,我想知道为何我必死,为何留不住您的心,仅仅是因为这把年纪吗?”我想我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怨恨。
      “二十万人马中多少是师父您的仰慕者呢?”他说,“您能召集的力量太大了,墨不得不防。——还有,唾手可得的东西,是不会有人去珍惜的。”他最后一次拥抱了我,肩膀依旧宽阔,一如他说着给我天下的那日。
      “您这样多疑,与那前朝皇帝又有何异。”我笑了,拿出后腰别的匕首,“祝您不要重蹈覆辙。”

      ————————————————————
      我想我是死了。
      但是我没有。
      等我倏地惊醒,竟然是在湖心亭的琉璃瓦上躺着。心口隐隐作痛,它提醒我,我捅了自己的胸口并不是假象。
      我皱起眉,站起来活动了筋骨。这确实是我二十岁时的样子。
      抬头,荷叶攒动中,一抹人影飘忽不定。
      我依旧是救下了他。
      在他锲而不舍的纠缠下收了这个徒弟,在他死皮赖脸的请求下答应重出江湖。
      我以为我是个极尽苛责的师父了。
      但七年后,他还是拥着我,说出了同那日无二的情话。
      我在他的百般央求下杀了皇帝,也依旧是冷冷清清地应他胜利。
      这次,我留了心眼没有再中他的毒计,我不知道我是否还会栽在这飞蛾扑火般的情感之中,但我很好奇,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两年之后,他还是应了新的璧人入宫,那女子顾盼生情,的确比我漂亮得多。
      他终于还是想我死了。
      他来到了我冷凄凄的别院,与我共振而眠。却在夜半抽出短刀送入我的腹部要害。
      与君伴无异与虎谋皮,我自是小心。
      但看到我十四年耗费心血养出的徒儿想要置我于死地还是不免心生悲凉。
      我躲开了。
      他好看的眉头轻蹙,眼波间却不见深情。
      拍拍手,别院之中竟显出十余黑影,我身为猎人榜首自是知道,这群高手,不是中原人。
      我端正的跪坐,一如他拜师纠缠的几个月。
      “我不是您的对手。”我说。
      他的眸子里翻涌的不仅是杀意,我底下头不再看。
      “可在我临死之前,我想知道为何我必死,为何留不住您的心,仅仅是因为这把年纪吗?”我想我的语气多了些许无奈。
      “二十万人马中多少是师父您的仰慕者呢?”他说,“您能召集的力量太大了,墨不得不防。——还有,您这般小心谨慎,是真的爱我吗?究竟会不会同徒儿一样只是利用呢?”他最后一次拥抱了我,肩膀依旧宽阔,一如他说着给我天下的那日。
      “您这样多疑,与那前朝皇帝又有何异。”我终于是笑了,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拿出后腰别的匕首,“祝您……不要重蹈覆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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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是死了。
      但是我没有。
      等我倏地惊醒,竟然是在湖心亭的琉璃瓦上躺着。心口隐隐作痛,它提醒我,我捅了自己的胸口并不是假象。
      我再一次回来了。
      我依旧是救下了那个眼睛里含着星辰的少年,却微笑着拒绝了他的请求。
      我还喜欢他吗,大概,但也比不上这快意江湖。

      七年后,我听闻他搭上了匈奴民族,又同燕国的公主和亲,十五万铁骑直逼城楼,杀了治国无道的皇帝,改朝换代。

      我微笑,果然,他的生命里并不缺我一个配角。

      两年后,钱塘春江,鸳鸯翻波,烟柳画桥,翠幕琼楼。
      满目尽是琳琅,叫卖声不绝于耳。
      已年近三十的我依旧潇洒。
      轻功一点,便落在湖心亭的琉璃瓦之上喝酒歇息。
      仿佛是有什么引导一般,我坐起身,看到莲花池旁的他,眉眼温和,孑然带着王气。
      我与他对视一眼,回以微笑。
      他绽开笑容,眸中波光流转熠熠生辉,恍若三十年前拜师成功后的欣喜,恍若二十三年前拥我入怀的深情。

      我将残酒一饮而尽,举起葫芦似与他隔空对饮。下一刻衣袂翻飞,已离开了湖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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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我不是你命中主角,遑如何都会百般出错。
      不如做我自己的主角,纵落魄也还恣意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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