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21、出门

　　阿呦回去时，脸上便多了几分怏怏不乐之色，沈岐换了一身便服，已经在等着他，见他神色古怪，忍不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发烧了？”

　　小荣姑娘在走道里瞧见，吓得湿哒哒的手巾把子差点掉到地上。这两人也太大胆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这样亲密，也不怕被人瞧见，想不到恭王殿下看着冷清禁欲，却是个急色性子。

　　小荣姑娘看得脸红耳热，忙悄悄溜走，一边还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阿呦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他现在正烦着呢，也没心思回应沈岐的亲近，遂将那只手拨开，郁郁的道：“我没病。”

　　沈岐瞅了他一眼，奇怪小白鹿的脾气怎么忽然变大了。

　　“跟我去清思堂吗？”沈岐放柔了声音。

　　阿呦点点头，不管沈岐究竟作何打算，他现在既然跟着沈岐，当然要把本职做好，遂脚不沾地的跟着沈岐过去。

　　清思堂里密密的磊着书，处处都可闻到淡淡墨香，阿呦不禁啧啧称奇。他只在鹿族的长老家里看过这么多典籍，据说还是长老大人花了大价钱从人类那里买来的，可是对沈岐而言，这只是很寻常的一间房子而已。

　　沈岐在案前坐下开始忙活，阿呦无所事事看着窗外，但闻雀鸟啁啾，一派清宁雅致的景象。

　　但是再美的风景也有看腻的时候，要他读这些书，他又读不懂。阿呦怯怯的站在沈岐背后，“阿岐，我能帮你的忙吗？”

　　沈岐一时也答不上来，他只是愿意阿呦陪着，却没想到要他做什么。不过阿呦似乎闲得发慌，沈岐只好随便给他找了个差事，“帮我研墨吧。”

　　沈岐自己先演示了一下如何使用砚池和墨条，阿呦看着十分简单，自告奋勇的接过：“我来吧。”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看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就有种种麻烦。阿呦手上用力旋着，眼看粗硬的墨条一点点变成光滑细腻的墨汁，心底那种成就感就不用说了，结果手上越运越快，墨汁便咣当飞溅出来——没有落到沈岐身上，却尽数溅在了阿呦的脸上、衣上。

　　小白鹿于是变成了小黑鹿。

　　阿呦浑然不觉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滑稽，只一脸惴惴的看着沈岐桌上的案卷——上面的封皮也沾了不少墨汁呢。

　　沈岐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阿呦还当他是生气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先道个歉，就见沈岐自个儿端了一盆清水和绿豆面子进来，捉起他两只手便放进水里。

　　阿呦这时才发觉自己手上乌黑一片。

　　沈岐表现出老妈子一般的耐心，细细为他将皮肉上的墨汁搓去，露出葱白的指节和雪亮的指甲盖。

　　“阿岐，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纸。”阿呦笨拙的抬头说道，他指了指桌上的物事，因为搞不清它们是何称谓。

　　“无妨。”沈岐一脸淡然说道。他一向细心，那些案卷账册也都多备了一份，些许脏污当然不碍事。

　　阿呦不知道沈岐还留了一手，只当他心胸豁达，才不计较自己的过失。这叫阿呦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对于折耳根说的话又多了几分疑虑：恩公分明是个大好人嘛！

　　沈岐为他将手掌洗濯干净，又抬起来借着窗外阳光仔细端详，看得阿呦一颗做错事的心又提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沈岐摇头。他总不能说是因为阿呦这双手生得太好看，才想多握一会儿吧——那样显得多不道德。

　　沈岐见阿呦身上也弄脏了，遂命令道：“把衣裳脱下来。”

　　他脱口而出，倒未曾想到这句话还有不正经的意味。好在小白鹿听不懂，乖乖的解下外袍，要是沈岐再吩咐一声，指不定他连亵衣也脱了。

　　清思堂也有备用衣裳，沈岐找出一套干净的给他换上。但是不出意料的，适合沈岐的尺寸穿在阿呦身上依旧大了。

　　好在这件软袍腰间可以收束，沈岐替他将腰带系紧，借此机会可以一亲芳泽，一边还若无其事的问道：“你方才在庭院里跟那株草说些什么？”

　　阿呦的身子不觉僵硬，声音也有些紧张，“你都看到了？”

　　沈岐轻轻嗯了一声，却不便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太牵挂这小家伙，才做出跟踪这种不合身份的事吧！

　　阿呦踌躇一回，还是将折耳根给卖了，“阿折和我说，我这样报恩的法子是不对的，你留着我不安好心，也许另有所图。”

　　果然是那棵草在兴风作浪，沈岐恨得牙根痒痒，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那么你以为呢？”

　　阿呦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坦率说道：“我觉得恩公是好人。”

　　沈岐不期然被发了一张好人卡，心口如同中了一箭，接着又见阿呦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说道：“可是……我也有些奇怪，恩公为何一定要我变成人呢？”

　　至于剥皮褪毛的话题太过血腥，阿呦压根没敢提起。

　　他虽没明说，但是沈岐一瞧见他心虚的目光就知道他想差了，都怪阿呦那个损友，给他灌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岐无力地扶额，“我自然有我的用意，阿呦，你觉得做人好还是做鹿好？”

　　阿呦想了想，“做鹿更加自在，不过娘亲她们苦修多年，一心只愿化为人身，想来做人应该是更好的。”

　　沈岐按着他细细窄窄的肩膀，认真凝视着他，“所以我要教你的就是做人的道理，人间的规矩太多，不亲身经历一番是没法领悟的，所以你仍需慢慢体会。”

　　当然还有许多不可描述的事情，沈岐就不一一点明了。

　　原来恩公这样为他考虑，阿呦感动不已，忍不住踮起脚尖，舔了舔沈岐的脖子，他本来想和沈岐的面部来一番亲密接触的，无奈实在够不上。

　　沈岐感受到颈间的湿润，心里不禁乐开了花。他想不到这是兽类常用的亲近方式，还以为阿呦对自己也颇有好感。

　　激动之下，沈岐也就不计较阿呦妄听谗言的事了，但是那传播谗言的人他却不能不防。沈岐假装不经意的问道：“那株草也成了精么，你怎么和它说得上话？”

　　“阿折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了，论起修为其实也和我差不多，但草木化形天生就困难，阿折至今未能修得人身。上次在山林中见面时，阿折其实也在我身旁，后来山林遭了一场大火，阿折无处可去，我就将他带回来了。”阿呦一五一十的说道。反正这事也瞒不过沈岐，倒不如据实相告。

　　一口一个阿折，叫得可真亲热，沈岐心里酸溜溜的，又想到这棵坏心眼的草还在阿呦面前给他上眼药，沈岐就更觉得不可忍，“等你那好友伤愈之后，就让他搬出去吧。”

　　阿呦用一种软趴趴的眼光看着他，“阿折不能留在府里么？他不占地方的，也很好养活。比我还好养。”

　　听到他这种口吻，任谁心里都会化作一滩水，沈岐也不例外。他轻轻咳了声：“你就这样离不开他？”

　　阿呦忙不迭地点头，浑然没意识到恩公已变成了个大醋坛子。

　　鉴于小白鹿还未能跟他完全交心，沈岐只能先将这根刺忍下来，勉强说道：“那好，就让他再住一段时间吧。”

　　这下府里可得多出一个奸细了，沈岐不高兴的想。

　　阿呦雀跃不已，这回总算成功的跳起来，抱着沈岐的面颊便吧唧一口。于是沈岐心中那股乌火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大、烧得更旺的火。

　　沈岐忍住股间的冲动，将巴到他身上的阿呦扯下来，沉声道：“做事吧。”

　　一个上午总算平平安安度过，阿呦因为举动小心，也再没出什么岔子。只是沈岐在奋笔疾书时，脑子里不免心猿意马，忽而是阿呦那双肉乎乎的小白爪子，忽而又是他那丰嫩白皙的面颊，以及面颊上那两颗紫葡萄一般乌沉闪烁的大眼睛，叫人情不自禁的心头燥热起来。

　　总算处理完日常事务，沈岐伸了个懒腰，领着阿呦去厅堂用膳。这回他格外留了神，呈在阿呦面前的都是他素日爱吃的，不见一点油腥——当然依旧是小荣姑娘的手艺。

　　沈岐不无忧愁的想着，莫非自己堂堂一个王爷还得去跟小荣学做菜吗？否则如何能将小白鹿牢牢的栓起来。

　　午间小憩一番之后，沈岐就命人备车，打算带阿呦外出。阿呦傻乎乎的跟在他身后，压根不知道恩公打的什么主意，“阿岐，你要带我去哪儿？”

　　沈岐瞥了他一眼，“去裁缝铺。”

　　还好不是去屠宰场，阿呦松了一口气，忙紧跟着沈岐上车。也不须沈岐吩咐，他就紧紧地挨着沈岐坐着，像一只小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主人。

　　他大概也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沈岐想着，嘴角慢慢漾出一个笑来。

　　王府的车驾十分平稳，加之那座垫是上好的细棉布，阿呦坐在上头十分舒服，两只眼睛渐渐睁不开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小白鹿就头一歪，靠着沈岐的肩膀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