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13、想他

　　阿呦向沈岐投去疑问的一瞥。

　　沈岐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成年的皇子迟早都要出宫建府的，我自然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宫里。”

　　他知道这小鹿一定听得懂。

　　阿呦果然圆睁双目地听着，但是脸上未见失落，反而显出殷切的期盼。他伸出两只雪白的鹿蹄搭着沈岐的衣裳，怕他嫌弃，又自个儿悄悄的放了下去。

　　沈岐读出他眼中的意思，问道：“你想和我一起走？”

　　阿呦忙点了点头。

　　沈岐不知怎的，心里倒有几分喜悦，比他得知自己封王的时候还要高兴几分。或许是阿呦这种纯挚的依赖，他还从未在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物身上感受过。

　　“那好，我去找德妃娘娘说一说。”沈岐脸上显出稀奇的柔和，“你在这里安心等着。”

　　阿呦乖乖趴到地上。

　　沈岐行事从不喜拖沓，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张德妃并未轻易同意他的恳求。张德妃摇着扇子说道：“这白鹿是你进献给你父皇的，为的是祝祷你父皇长寿安康、福泽绵长，如今又怎好出尔反尔把他带出去？你父皇即便嘴里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有些芥蒂，七郎，你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沈岐有些不快，“阿呦不过是一只鹿而已，父皇怎会介意这个？”

　　“你忘了这只鹿有多神通了？”张德妃乜斜着看他一眼，“如今宫里闹得沸沸扬扬，有说是妖孽，有说是仙物，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节外生枝。倘若大皇子趁机再做什么手脚，本宫的一番功夫不是白费了么？”

　　沈岐静默不语。

　　张德妃放缓了语气：“娘知道，为着他几次救过你的性命，你自然放心不下，不过他在这宫里住得好好的，你又何必强行拉他出去？”

　　她拍拍沈岐的肩膀，“如今府邸初定，许多事情都需要安顿，等你忙过这一阵，若实在喜欢，再把他要回去不迟。至于宫里，为娘会替你照顾好的。”

　　其实张德妃私心里不希望沈岐同那只白鹿过多接触，虽则阿呦几次的举动都是好心，但事出反常即为妖，张德妃可不希望沈岐同妖物多有牵扯——毕竟，张德妃的全部指望都寄托在沈岐身上呢。

　　沈岐碰了这一个软钉子，无计可施，木然地走回去，却见阿呦仍老老实实在原地候着。见着他，咻咻的凑上前来。

　　沈岐将他抱起，带着几分无奈说道：“我现在不便带你出去，你且在宫里多住些日子，等我有空再回来接你。”

　　阿呦脸上显出沮丧的神情，但是他也明白，天底下不是样样事都能如意，沈岐不能带他出去，一定有他的苦衷。何况，沈岐说了会回来接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怎么能不相信恩公呢？

　　阿呦伸出湿湿软软的舌头，大胆的舐了舐沈岐的脸颊。沈岐没有怪他，只含笑掏出袖里的手绢，拭去脸上的湿印子。

　　又叮嘱了些话，沈岐方起身回房去。

　　阿呦恹恹的躺在地上，觉得天地都昏暗了下来。他想，他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沈岐了。

　　临走的时候，阿呦在沈岐两腿间徘徊不去，很是依依不舍。还是张德妃命人将小鹿抱开，沈岐才得以动身。

　　沈岐回头时，见阿呦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心下好生放心不下，忍不住向张德妃道：“娘娘答应过我，定得好好照看它才行。”

　　张德妃含笑催促，“你安心去吧，本宫总不让他冻饿而死便是。”

　　沈岐不禁皱眉，大概张德妃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一只普通的畜生看待。然则只有沈岐明白，阿呦他是不同的，那种灵驯绝非常人所能体会。

　　但是他再牵肠挂肚，现下也不能不走了。何况现在大皇子已经离宫，阿呦待在宫内反而安全，沈岐这般想着，烦躁的心绪稍稍平静一些。

　　阿呦目送着沈岐离去，浑身的力气便跟抽干了似的，软软的伏在地上。

　　如今沈岐这院子也空落许多，小荣姑娘和几个老嬷嬷都随沈岐到王府去了。走了一批人，又来了一批人，如今这些人里头与阿呦相熟的，也只有先前那个胖厨娘。

　　胖厨娘亦有些感慨，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阿呦的背道：“可怜，现在只有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啰！”

　　阿呦懒得理她，尽管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他觉得胖厨娘这话说出来分明是伤鹿心的。

　　好在胖厨娘也不见怪，现在她已经不再把阿呦当食材看待——但凡是人都有点良心，那回阿呦救了她，让她免于毒蛇咬伤，胖厨娘自然要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自怨自艾了一会儿，胖厨娘才费力的起身回厨房去。她可没那么多功夫伤感，恭王殿下不过是甘泉宫其中一个主子，走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呢，若个个都难舍难分，胖厨娘的眼泪早该哭出一缸来了。

　　她的心情是容易调整，但是对于阿呦，沈岐可谓是他生存的唯一动力。现在沈岐一走，阿呦就觉得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生活仍得继续，每天的三餐饮食都有胖厨娘供给，阿呦不愁饿着肚子。

　　胖厨娘拍拍他的脖颈，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小荣那丫头的厨艺是顶尖儿的好，我虽然比不上她，也还看得过去，吃吧！”

　　她这话又让阿呦有些怅惘，他想起小荣姑娘所做的南瓜饼和红豆饼，那滋味是不消说的，至少比眼前这些乱糟糟的杂食强多了。

　　阿呦无精打采的吃起来。

　　但是虽未刻意饿着肚子，阿呦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消瘦下来，连那身雪白的毛皮也没了光泽，变得黯淡。逢着人来，脸上也总是懒懒的，连眼皮都不舍得动一下。

　　张德妃偶然过来，发觉阿呦的异样，皱眉道：“这白鹿怎么瘦得这样厉害，你是怎么照看的？”

　　胖厨娘惶恐的跪下，“奴婢也不知道啊，打从恭王殿下一走，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一日三餐不落的吃着，总是不见长肉。”

　　她大着胆子说道：“奴婢私心猜想着，会不会是思念恭王殿下的缘故？娘娘您有所不知，阿呦他每晚望着恭王殿下从前的居处，一直到深夜方肯睡呢！”

　　“胡说八道！本宫命你好生照看，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张德妃怫然大怒，厉声道：“我看定是你这老奴躲懒不当心，还不快下去请罪！再让我听见，绝不轻饶了你！”

　　胖厨娘只得闭口不言。

　　张德妃拂袖而去，自此便少来了。看得出来，她对于阿呦是有些敬畏的，虽然不至于怠慢，却绝达不到喜欢他的程度。

　　阿呦又怎会在乎这位娘娘怎么看呢？他唯一在意的，就只有沈岐一个而已。

　　可是他已经好多天没看到沈岐了。

　　月底的时候，张德妃召了定王沈峭回宫，问及他在王府安置得如何。沈峭耐心的敷衍过去，便借口更衣悄悄溜出来。

　　来到沈岐从前的院子，沈峭如愿以偿的捉到了小白鹿。他乐呵呵的把阿呦抱在怀里，抚摩他柔软的毛皮——阿呦这回却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了。

　　沈峭机敏的发现，小白鹿今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叫了胖厨娘过来：“它是不是生病了？”

　　胖厨娘无奈的摊着两手，“哪能啊，自从恭王殿下一走，它就一直这样没精神。”

　　沈峭脑子里蓦地闪过一句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莫非小白鹿同他那个死人脸的七哥之间真有什么奸-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