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11、身份

　　此时承明殿中，大皇子沈峻收到内侍传来的密报，脸上不禁勃然大怒，他用力将一个彩釉茶盏摔到地上，狠狠道：“你们怎么办事的？就这样也能让他活下来！”

　　吴舍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说道：“原本是顺顺当当的，不知怎的七殿下半夜里会被一只白鹿叫醒，他们都说那白鹿颇有神通……”

　　大皇子的脸扭曲成一团，都发青了。他特意挑了沈岐染病的时候行事，不想还是被他躲过一劫，难道冥冥中连老天爷都站在沈岐那边？

　　不，这不可能，他才是天命之子，沈岐不过是个贱婢所出，凭什么继承大统？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大皇子正一肚子恼火，外头又有人来报：“上林苑的郭舍人来了，想求见殿下。”

　　沈峻哪来心情召见一个卑微的下人，不耐烦的摆手：“不见，让他滚！”

　　那人却执意道：“郭舍人道，有一件要紧事要同殿下言说。是关于七殿下在山间捕获的那头白鹿。”

　　沈峻心中一动，眉心倒舒展开来，语气也柔和多了。他淡淡说道：“让他进来。”

　　郭舍人正是先前在上林苑照顾阿呦的那一位，他见到沈峻，先伏地行了个大礼，便惶惶地不敢起来。

　　沈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孤听说，你是为了那头白鹿的事，才一定要来见孤。”

　　郭舍人大胆的抬头，“正是，奴才正是为了白鹿而来。”

　　“噢？那头白鹿究竟有何玄妙之处呀？让你这般牵肠挂肚的。”沈峻闲闲抚着椅背。

　　郭舍人本就怀着一腔决心来的，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殿下说的不错，那白鹿的确有古怪。依奴才看，它不像只鹿，反而是个妖怪。”

　　此言一出，沈峻身边的吴舍人顿时喝道：“大胆，竟敢在大皇子面前胡言乱语，还不快将他拉下去！”

　　郭舍人吓得连忙叩头，“殿下明鉴！殿下明鉴！奴才并不敢撒谎，是奴才亲眼所见——”他咽了口唾沫，“它……它偷了奴才的衣裳，还悄悄变成人的模样，这些奴才都看得一清二楚……”

　　偷衣裳倒是实情，至于化人纯粹是郭舍人自己乱揣测的——无形中却被他揣测出真相。

　　吴舍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正要唤人将他拖出去，沈峻却一抬手制止他，含笑道：“既如此，你愿意为孤到父皇面前作证吗？”

　　“啊？”郭舍人吃惊的看着他。他本来因那小白鹿对自己不恭不敬，引得七殿下也厌恶自己，才想悄悄到大皇子这里上点眼药。

　　岂料沈峻却想将这事闹大。

　　郭舍人本想推脱，可是看着沈峻冰冷的脸色，他便知自己骑虎难下了。郭舍人在心底迅速思量了一番，七皇子那里反正已得罪了，不如干脆跟着大皇子也好。

　　他飞快的磕了个头，“自当为殿下效力。”

　　沈峻唇边滑过一丝晦暗的笑意，不管郭舍人说的是真是假，但他都要利用这个机会，让沈岐再也翻不了身。

　　*

　　甘泉宫中，沈峭听到母亲所说的消息时，面上显出不可思议：“大皇兄提议让道士来做法事？父皇竟也允了他？”

　　张德妃面露忧愁，“宫里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值夜的侍卫看到半空白影飞过，都说是闹鬼。上林苑那个郭舍人更亲自到御前作证，口出妄言，说什么白鹿穿他的衣裳，还会口吐人语，说得陛下也半信半疑起来。大皇子便趁机提出让道士入宫，开坛做法，也好消弭祸端。”

　　沈峭瞥了眼一旁静默不语的沈岐，“白鹿是七哥带回来的，大皇兄此言不正是指责七哥与妖孽为伍么？”

　　“所以我才担心啊，若只是大皇子一心胡闹倒罢了，若真有什么鬼祟，咱们倒不得不防。”张德妃嘴里说着，眼睛却直盯着沈岐。

　　她虽喜欢阿呦，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自从白鹿来到此处，她们甘泉宫便生了不少事端，就算不是妖孽所为，也必与阿呦脱不了干系。

　　张德妃犹豫了一下，“本宫倒有一个法子，不如趁着大皇子还未出手，咱们先发制人……”

　　若是由甘泉宫将阿呦交出来，自能洗清嫌疑。只是之后大皇子等人会对阿呦如何处置，她们就管不了了。

　　沈岐斩截地打断她，“不可，我不会将阿呦交到他们手中。且母亲此举也太刻意了些，不若静观其变，反而显得咱们问心无愧。”

　　张德妃脸色红涨，赧然道：“就照你的意思吧。”

　　她一向很尊重沈岐的意见，不过今日瞧着，沈岐未见得真是从大局考虑，只是私心想保住那只白鹿罢了。

　　沈岐回到自己房中，便将张德妃之语原原本本的告诉阿呦——他近来常这样对阿呦说话，似乎相信他一定能听懂。

　　阿呦始终趴在他膝上装傻，眸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与畏惧。

　　沈岐见了这般，倒放下心来：倘若阿呦是妖，那么必能听懂他的说话，可阿呦面上毫无惧意，可见并不惧怕凡间的道士；如若阿呦不解，那就更不用担心是妖了——哪个妖怪会笨到连人话都听不懂的？

　　不得不说，沈岐的逻辑思维能力还是挺强的。

　　其实他前一点倒猜对了，阿呦的确不惧怕道士发现他的身份。以大皇子那样的粗浅手段，想来也请不来多厉害的道士；再则，阿呦的灵力在宫内处处受限，气息更与常人无异，道士恐怕难以察觉。

　　这一晚阿呦仍窝在沈岐床上睡觉，因为心无挂碍的缘故，起初倒睡得很香，可到了后半夜，渐渐却听到一阵窸窣的响动。

　　阿呦的耳力比常人灵敏许多，他相信自己不会听错。偷偷瞥了眼沈岐，见他仍在熟睡，阿呦便悄悄跃下床，如前一般，仍将两只蹄子扒在窗台上，查看外边的动静。

　　却见院里有两个弯着腰的瘦长人影，正执着铁锹挖着什么，阿呦很谨慎的没有打扰他们，只见那土坑挖到一定深浅后，他们便将一个白布包着的物事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末了又将土填平。

　　若是心底光明磊落，怎么会在半夜里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就凭这一项，阿呦断定他们不是好人。

　　待那两人去后，阿呦便敏捷的跃下窗台，走到他们刚刚停留的位置。新填的土颜色还是有些不同的，阿呦瞅准方位，用力抛起了蹶子，使出吃奶的劲，总算将土坑中的物事挖出来。

　　阿呦用嘴叼着那个白布包，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不如明天拿给沈岐看看好了。

　　阿呦将东西放回原地，正要悄悄溜回去睡觉，回头一瞧，却发现沈岐支颐靠在窗台上，嘴角还衔着一丝浅淡笑意。

　　如水般的澄澈月光照在沈岐面上，五官好似精雕细刻出的一般，优美绝伦。只是阿呦此刻却没兴致欣赏这副英俊的人类面孔，反而心虚的低下头去。

　　因为沈岐正高深莫测的看着他：早就觉得这小鹿不一般，亏他一直暗中留意，总算等来这一日了。

　　“阿呦，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沈岐的嗓音柔和而有磁性，非常好听，但是此刻听在阿呦耳里无异于催命的符咒。

　　沈岐知道他的身份了。沈岐会不要他了。

　　阿呦越想越是心酸绝望，干脆一头滚在地上，耍赖似的大哭起来。

　　沈岐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