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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   子巽离京一个月,京里却天翻地覆。原来陈公与白令璩相继去世,□□一时间走了两位元老,倒像叫人取走了定心丸,整个朝堂上显得空落落的。偏生屈进又发顽疾,终日闭门不出,朝中越发沉闷。容素按次排序,将公务顺次交接,不过几项要职还一直闲置,只等子巽回来受封。

      这几日最忙的却是付纳,他一天要去韩府好几次打听子巽回来了不曾。因韩府之内只有女眷,故看门的不让他进去,他只好在大门外与两头石狮子相伴。这日中午他正在长安街上吃豆腐花,忽看见一行车队远远地压过来,等走近了,才看见中间的那辆精致的朱轮华盖车稳稳地驶来,紫色帷幔上绣着“韩”字样。他知子巽回来了,连忙一路跟过去,等跟到韩府大门口已一头大汗。子巽从车上下来,他连忙大叫:“二爷。”子巽却未看他一眼,直接进府去了。他刚上前一步,早有人拦着喝道:“哪里来的?”付纳道:“我是你们家主子的朋友。”小厮上下打量了下他,冷笑道:“如今不知有多少人赶着和咱们主子做朋友,从一品大人算到七品知县,老兄只怕要排到明年去了。”付纳却笑道:“不妨,明年在下也等,请这位大哥进去通传一声,只说有位姓付的求见。”

      子巽回府后便去了正屋,韩母看见他却也不理,芳儿怯怯叫了声:“二叔。”子巽抱起她笑道:“我不在的时候按时读书吗?”芳儿笑道:“有啊,奶奶老盯着我。”子巽方才含笑叫了声:“娘。”韩母还是不理,姚氏一旁道:“好不容易二弟回来了,别再弄得跟有深仇大恨似的;这不在的时候又抱怨冷清,如今回来了却大眼瞪小眼,何苦呢?”子巽听了,就道:“娘,是儿子错了,您别再生气了。”韩母这才道:“她呢?”子巽道:“回家去了。”韩母正色道:“如今你说明白了,将来打算如何安置她?”他微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以前是怎样,将来还是怎样。”韩母气道:“我不想看见她;你真要护着她,就叫她走得远远的。她要再走进这个家,我就搬走!”子巽皱眉道:“娘又何必赌气。”韩母站起身直走到他面前:“我这是赌气吗?好好一个家,叫她弄得骨肉分离;原本欢欢喜喜的一桩亲事,如今好了,亲家变仇家!你说――你倒告诉我,让我怨谁去!”她原本对络之就心存芥蒂,子离一事更是火上浇油,新仇旧恨一并勾了起来,使得自己一想到那个名字就气颤。

      子巽却淡淡道:“无论有没有她,子离都得去战场上磨练磨练,这是我和皇上原本就安排好的;至于郝家那边,摆明的利益联姻,以他的性子原本就勉强;我谁也不袒护,该说的话那日都和娘说了,倘若娘执意如此,我也不敢违拗。只是另置了宅子,往后回来给您请安就添麻烦,又费时又费力,娘还要斟酌。”韩母气道:“好!好!你跟了她去!我也管不动你,你反正从小主意就大,何曾听过谁的话!你如今就去你爹那里说一声,往后都不用回来了――我也全当没你这个儿子!”她一个气岔,肋骨那里就痛起来,姚氏忙扶住她,口中急道:“二弟,你少说两句,娘的病才好。”子巽心里也后悔,缓了缓柔声道:“娘――无论我住在哪里,都是你的儿子。络之住家里住外面也都一样,她都是我的――”他却不知该如何说,默然了一会,才字斟句酌地道:“儿子活了这么大,为家业为至亲做了那么多事,只这一件是为自己,只这一件放不下。自己的心自己最明白,望母亲也能体谅儿子,容儿子为自己的心活一次。”

      韩母听了这一篇话,只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道:“这却是谁造的孽!?”说完就哭起来。子巽默默站在一旁,等到她拭了泪,才握住她手道:“娘,其实络之不难相处,你若不想见她,只让她在后院子里住着,就和从前一样;她心又不坏,住在这里决计妨碍不了谁。”他刚说完,就听见身后急促的呼吸声,回头一看,却是文抒。他从进屋到现在一直都未注意到她,只见她怪异地看着他,眼神似困惑似怨恨,直直地射向他。他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解释,文抒却开口:“二爷要把她接回来住?”他道:“是。”她又问:“你还要接她回来住。”子巽不语。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叫道:“白家已经倒了!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子巽扶住她,她立刻放声大哭起来,震天响地,惊得丫头婆子连忙上来劝,她却死死拉住子巽,一张俏脸楚楚可怜。子巽无法,只好送了她回房,安慰了许久,她却突然笑道:“是应该接回来,我也怪想她的。”

      络之刚进城门就听见白令璩去世的消息,子巽看她嘴唇微微颤抖,就握着她的手道:“我叫车送你去你娘那里。”她看了他一眼,抽回手看向窗外:“我自己回去。”子巽就坐回原位,一会对外面的人嘱咐道:“一路上照顾好夫人,天黑之前接回来。”

      络之的舅舅原本只是个穷酸书生,因其妹高攀了白府,得以在京城开了间瓷器铺。他待人谦和,左邻右舍常来光顾,虽然白府已倒,他的生意也不至于潦倒。络之进门的时候已换成一身缟素,赵氏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她娘却呜呜哭起来,谁也没有去劝她,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赵氏才道:“等办了丧事,我便带着你二姨娘回家去――回桐城老家去。”络之想了一会道:“后天我再回来一趟。”赵氏微笑道:“你对我倒孝敬。”她默然一会,茫然注视前方:“老爷生前那么多儿女,如今有谁在为他披麻戴孝?”络之倒未听进去,她前二月早把自己的嫁妆搬了回来,如今那里未剩一金一银,后天拿什么来接济。她正暗自筹划,赵氏却拉起她手道:“好孩子,如今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她问:“什么?”赵氏道:“你二姨娘跟了我一辈子,我没什么报答她的,只希望把你留意着你大哥哥的消息。你看她如今神志恍惚,不都是这事闹的?我们一走,就你和你娘待在京城,还望你平日里留个心,如有了泓儿的消息,就往老家递个话,迟了只怕我这把老骨头等不了。”络之脱口道:“大娘怎么不往大姐姐家住去?”赵氏却绷紧了嘴唇,梅氏示意她别再说。她也无心知道,只觉累得很,赵氏嘱咐什么她一律答是。末了赵氏又道:“还有几个丫头媳妇没有安置。”她看了地上一眼,众人都哭起来。她苦笑道:“哭什么?都要散的。”梅氏指着一年轻媳妇道:“别人都好说,或回家或配人,只她如何办?”络之一看,却是长久服侍二夫人的寡妇。只见她脸色蜡黄,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就道:“跟我回去吧。”那寡妇道:“我还有一个小子。”络之想了一下:“也带着吧。”

      她回到家中,便开了箱子找值钱的东西。她是大家小姐作风,平日里不屑金银,如今找不到便发起脾气来,对琉璃喝道:“你把我的那些首饰都放去哪了?”琉璃一边帮着找一边抱怨:“东丢西拉地谁知道都去哪了,再说咱们有什么是值钱的?”二人正忙着,突然门口有人笑道:“妹妹在做什么?”络之抬头一看,却是文抒倚在门边微笑。她对正屋里的一场争执全然不知,只让文抒进屋坐。文抒一边坐下一边细细打量她,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够,一会笑道:“妹妹生得真秀气。”络之早给她看得不自然,听她这话更觉怪异,只勉强道:“别胡说了。”文抒冷冷一笑,眼睛扫到她梳妆用的盒子上:“妹妹是缺胭脂水粉吗?这么翻箱捣柜地找!我看――”她突然顿住,直直地望向那只八宝缨珠盒,里面都是些旧的珠钗首饰,几张过了期的银票,还横着一把水晶锁。她越发怪异地看着络之,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喘出一口气,拿起那把锁道:“这个东西倒别致。”络之恩了一声。她又微笑道:“妹妹哪里来的?”络之低了头道:“早不记得了。”她又是一声冷笑。络之心中隐隐猜到是为子巽带她去江南之故,却不知她为何执着于一把锁上,就微笑道:“姐姐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只听她似乎哆嗦了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才不稀罕!”说完就抬脚走了。

      子巽出了文抒房间就到了前面的抱夏厅里,付纳正站在他一旁阴笑道:“二爷,时间拖得不太长吧,我原本以为他还能多撑会。”子巽合了杯子:“你的话真是多。”他看着一旁的一株枯木:“老了,总会谢的。”他默默看着那株凋谢的银杏出神,付纳却已等不得,忙回道:“二爷,蓝小姐那边您不会不管吧。”子巽微微皱了眉:“那初不该把姓蔡的送去她那里,把她搅和进来。”他脸色凝重:“她还来信叫我别管呢!”付纳急道:“二爷,蓝小姐待你一片真心,你不能――”子巽摆了摆手,沉吟道:“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是我耽误了她。等这事过去了,我一定给她安排个好归宿。”付纳垂头道:“只怕她指望的归宿是你。”子巽却道:“这里不是她的归宿。”付纳接道:“那皇帝那里更不是了。”子巽抬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只关心自己呢?”

      蓝丹起初以为容素只是一时兴起,故去信让子巽不要露面,只等他兴头过了,一切回归平静。谁知容素却动起真心来,宫里一无事就出来看她。皇家在郊外有很多园林,他就把蓝丹安置在里面。这一日他下了朝便要出宫,敏公公笑着拦道:“皇上又要出去啊?”容素正换着便服,不耐烦道:“有话就快说!”敏公公又笑道:“昨天遇见了张太医,说是贵妃娘娘这两天不舒服呢,头疼,犯得厉害――要不皇上去看看。”容素冷哼道:“就知道她的事多。”说完便要出门,敏公公跟在后面叫道:“皇上,走慢点。”

      蓝丹站在一株桃花树下,正数着河里的鱼,容素走过来笑道:“我远远地看着,还以为这里站了个仙子。”她抬头望着桃树:“小时侯我家门前也种桃树。”容素依在树上笑道:“那我家的树还赶得上你家吗?”她微笑回道:“如何能比。”接着调头向河边道:“我记得有一年闹饥荒,那些树都死了――死了人们还扒树皮吃;我就抬头一直望着树,指望着有果子掉下来。”容素从身后搂住她道:“我定不会叫你再吃苦。”蓝丹笑道:“还好我如今天天都有果子吃。”他看她巧笑嫣然,不觉动情,轻声道:“不止果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穿着杨妃色衣裙,与片片桃花融为一体,容素闻到阵阵幽香,只当自己搂了朵娇花在怀。

      蓝丹却微微挣脱开身,轻笑道:“皇上倒大方。”容素有点不高兴,道:“和你说了别叫我皇上。”蓝丹后退道:“民女不敢。”容素一把拉过她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她笑道:“蓝丹自幼无父,五岁丧母,连名字都是别人给的;十岁登台卖艺,随波逐流,四海为家,直到――直到遇见贵人提携,方有一安生立命之所。皇上如何一样,这亭台楼搁,梁宇画栋自由伴您长大,民女在苦思温饱之策的时候,大约您在考虑穿丝还是穿绸吧。”容素搂住她道:“出身有谁选得了?可如今叫我遇见了你,必不让你回到那样的日子去。”蓝丹低眉道:“您又何必执意这样?”容素捡起一瓣桃花道:“许多年前我接任皇位的那天曾以为是自己是心满意足了,可如今却明白有些东西更能叫人的心快活――快活又不安。我夜夜都梦到你,梦到你在蓝铃居里的惊宏一瞥,可只一转身你就不见了,我找着找着就走到这里来了。”他把花瓣放进她手心,轻轻道:“只怕我的心都在这了。”

      她只觉她的手在轻轻打颤,处于红尘多年,真情与假意她一听就明白。她心中苦笑,自知如今身处悬崖之颠,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她苦苦等待多年,却换来这样一个人说了这样一番话,而该说这话的人却不知心在何处。她不觉长叹一声,愁眉紧锁。容素看了她一会,才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住在此处,等过了陈公的孝期,我就把你接进去。”蓝丹木然道:“接进哪里去?”他微笑道:“当然是宫中,难道你想让我把朝堂搬来这里吗?”她脑中轰然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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