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昴昴

1、菩提山

　　菩提山上有座庙，香火不旺，堪堪够长明灯一盏，绿莹莹的，照着整座大殿鬼气森森。
　　庙里就两个和尚，一个师父，一个徒弟。
　　师父慈眉善目，法号了无。徒弟清灵俊秀，年岁尚小，不知为何，还未点戒疤。
　　名字也是师父随口叫的，上善上善，因那一双眼水波清浅，不似出家人，反而像个俗者。
　　六根不净。
　　适时，世存妖魔鬼怪，战乱连年，哀鸿遍野。菩提山地处边陲，靠着山脚下村民们的点滴香火和花园募捐，倒是留得几分清闲。
　　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徒弟要长身子，常年吃不饱，瘦如小乞儿。
　　了无叹息：“众生皆苦……”
　　上善垫着脚，在一旁挑着那点烛芯。芯子都快被烛泪吞了，半死不活地冒出点头，苟延残喘。
　　“师父，要添灯了。”
　　了无摸摸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沉默了会儿，对上善说：“你去城里，把这串佛珠卖了吧。”
　　“可那是大师父留下来的。”
　　了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去罢，无碍。”
　　“都在看着呢。”
　　上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那金身大佛，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照着长明灯，露出几块斑驳的缺口。
　　像被饿极了的老鼠啃了似的。
　　上善咽了口口水，想肉吃。
　　师父从不阻他吃肉，喝酒也是。只不过他喝不得酒，要耍疯闹性子。
　　肉啊，还是村西那王大娘做的腊味好吃，油而不腻，干而不脆。
　　只可惜过年时才能蹭上一顿。

　　上善走了小半日，来到城里的典当铺里。
　　“哟！”
　　典当铺老板今日不在，柜台前站着个小娘子，一身粉桃纱衣长裙，胸口波澜壮阔，羞得上善心里直呼“阿弥陀佛”。
　　上善呐，六根不净。
　　师父经常感叹这一句话，让上善羞愧不已。
　　他本就是山林里捡来的孤儿，七情六欲乃天生，人之常情，他也不能免俗。
　　毕竟他不似师父，苦禅多年，只等坐化升天。
　　小娘子见推门而入的是个俏和尚，粉面上带桃花，言语之间立刻多了点轻佻：“小师父，我这儿，可不化缘。”
　　“除非呀——”
　　一句话的腔调说得七拐八弯，涂抹着蔻丹的指甲往心口上戳，上善憋红了脸，后退两步，满头大汗，结结巴巴。
　　“施主请自重。”
　　小娘子泼辣，见和尚不为所动，插着腰扭着臀，声音清脆尖细：“说了不化缘。”
　　上善脾气很好地弯了弯腰，从领口处拿出一个翠绿的吊坠，往柜台上一放。
　　小娘子眼睛一亮，快速眨了眨，继而咳嗽两声，装相：“这品相，一般般，不值几个钱。”
　　是个无名佛像。
　　当年山中襁褓里，除了他，还塞了个玉做的无名佛像，俗世里带来的佛物。
　　大师父的佛珠不能卖。上善想。
　　上善知道小娘子的意思。但他并不戳破。
　　“小娘子觉得值多少，那就给多少。”
　　能换个灯油钱，就够了。

　　上善的小包裹里装了点碎银，这东墙补西墙的，又可以撑几个月。
　　看来典当铺里的小娘子，比起老板，要良心得多。
　　上善又走了半日，天边渐渐转红，金辉洒在山头上，祥和安宁。
　　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鸟虫安静，林里无声。
　　上善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有些不对劲。
　　狂风突然大作，卷起地上的碎叶，暗箭一般，咻咻闪过。上善用手去挡，猝不及防，那锋利的碎叶将手背划出几个小口子，渗出点血来。
　　风中夹杂着零星的哭声和惨叫，听不明晰。
　　上善心头一跳。
　　“啪！”
　　手腕上佛珠骤然迸裂，天女散花样，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上善顾不得去捡那珠子，在小道上狂奔起来，右眼皮跳的比心脏都快。
　　不祥。
　　血腥味愈发浓重，像把人扔到了血池里，周身都是化不开的浓稠，滴滴答答，淋漓的血雨。
　　“嘭！”
　　上善迎面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眼前一黑，没看到前方熟悉的小道凭空被人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穿着草编鞋的脚踩到空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掉了下去。
　　上善最后的记忆，是空中漂浮着的，一双黑里带红的邪气眼睛。
　　——那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