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七日后回城》地上有烟花

2、死了七日后回城（2）

　　城楼的旗帜已然腐朽。

　　是过了七日。

　　也像是已过了百年。

　　鲜活的只有马背上的两个少女，一个看着前方，一个看着对方的背。她们走在这了无生气的城里，神色却淡然得像是走在最寻常的城里。

　　夏云下意识地抓她的衣角，还嫌不够以后就抱她的腰，并腾出手来指着前面：

　　“卖纸钱的王家……左拐，从巷子出去以后再向右走。”

　　她在指路，可是前面的少女没有听她的，调转马头，往路边的人家里闯。

　　风声呼啸间，夏云听见少女说话，很大声地说话：

　　“这里很多房子都是空的，我们从这里穿过去会更近！”

　　于是她们真的闯入别人的家里，或者说是别人家的断壁残垣。马匹越过矮矮的院墙，自在地发出点鸣叫来。夏云颇感新奇地转头望路过的某一处，望地上碎的瓷碗，转而又仰起脸看树上深绿的叶，让灰白的太阳光照在她灰白的脸上。

　　在最长的一声嘶鸣过后，马停在扎着纸人的店前，少女跳下来，停在马的一侧。

　　她把夏云抱下来，拉着她的手迈过门槛，入到拿黑漆漆的店里。

　　“我有了你的名姓后才能给你烧纸钱。”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得到了夏云的名字，这名字入了她的心里。

　　夏云接着说：“我们不能白拿，至少得给人家赊账。”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少女拽出一本满是尘土的小册子，拿干涸了墨水的毛笔比划，最后借着辛苦找来的墨汁，画下三字：

　　许卿月。

　　夏云挨在她的旁边低头注视着她写字，手里还拽着纸做的金灿灿的元宝，两人都是极专注的样子，倒像是两小无猜的凑在一起读书的孩童。

　　店里冷，阴，夹杂着白纸做的纸人的凝视。她们终究受不住这些，退出来，在一棵槐树前分开。

　　夏云要去找她的父母。

　　她的记忆里只剩下父母的住处，再多的，好像就没有了。死亡好像有着让人忘却很多东西的力量，让她忘了好多，只记得父母家在城中桥以北，门前新柳一株，流莺两只。

　　她走着，一直走到快到桥的地方然后又停下，因为那里有个戏台子。她渐渐地止了步子，耳中忽地响起来台子上某年某月，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小生清清嗓子的动静。

　　那少年郎等台下静了，唱他的词。

　　夏云转过脖子，仔细看着那台子上面，让昔日的句子回放在她耳边。

　　只听得依稀几句。

　　说什么“君家桥北处，妾居桥南畔”。

　　“相对十年载，昨日始见君。”

　　是了，那是曾最招人喜欢的小调，夏云幼时被母亲牵着来听过。那小生叫张十二郎，唱过不少东西，唯有这几句，因为有着“桥南桥北”四字，使她记得真切。

　　夏云立在那里看着台子，目光越过红色栏杆，似乎又看见台上的少年郎，和四周挨挨挤挤的人。

　　然而什么也没有，现实中只有萧瑟的风一遍遍推台上的灰和土。

　　夏云站着站着，有些不太想回去了。

　　她忽然想到，桥北处，她的家，大约也已是这副样子。

　　而父母，大约也和那几年前的张十二郎一样，抱着病榻而亡，就如那残花抱着枝头而亡一般。

　　念及此处，她转过去，正好瞧见一个在廊柱后面探头探脑的，偷瞧着她的小孩子。

　　夏云看他，他就跑开，甩着手地走，手腕上的红点露在外面。

　　那红点，她好像也有。

　　夏云低着头去卷自己月白的袖子，把自己手腕上的红点也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