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糟心婚事》慎芝

3、各自有旧人

　　顾辞玉听李明质讲着她这半年来的鸡飞狗跳，从来都舒展的眉头不觉略蹙了蹙，又觉好笑不已。听闻李明质出嫁时皇上曾谆谆教诲，原来什么出嫁从夫，恭顺侍家都是虚的，一脉相承的是好动火热。

　　李明质甩了甩头，似要丢开这些烦恼，好容易顾辞玉来长安看她，总说这些恼心事做什么。

　　李明质往前大踏了一步，转过身来，负了手倒过来走，问，“玉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长安了？”

　　“我从终南山回来，便拐来长安看看你。”

　　李明质探了探身，瞧着顾辞玉身后的青毛驴，笑了起来，“你就骑着它？你去终南山寻仙么，瞧你这白衣青驴的，我倒觉得你自己会被当成仙人给寻到。”

　　顾辞玉不觉一笑，忽然伸手拉了李明质到一旁，避过前面忽然停留的行人，“好好走路。”

　　“你去钟南山，也不带上我。伯父伯母他们好吗？谢蘅姐呢？”

　　“他们如今应该在洛阳。”

　　这么近，李明质心思便开始活动起来，她不想一直呆在长安被人气死啊。想来顾辞玉应当也是要回洛阳的，不如就跟着一道去。

　　李明质要离开长安，不能不奏报皇上，只是啊，李明质也有些犯愁，皇上才跟她叮嘱完要娴静温婉，她一转头就想犯事，皇上少不得要跟她板脸。

　　当李明质偕同顾辞玉离开别云楼时，郑颢恰好从二楼另一端出来，瞧见那位明里暗里揣着坏水兜着心眼的公主，欢欣无限的扑向一青年公子时，着实愣了愣。

　　郑颢只是一时不知想什么才好。

　　这一时怔忡，竟没有听到旁边的年轻女子在叫他，那女子唤了两三声后，才忽地回过神来。回头一瞧，却是认识的人，卢婉君的侍女连召。她在这里，那？

　　“郑公子，我家小姐等您很久了，请随我来。”

　　郑颢瞧着连召转身而去，他却有些迈不开脚，见了，又当如何？上次别时依依相惜，而今各自婚嫁成陌路。

　　郑颢笑得苦涩。

　　连召一直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跟来的脚步声，不由回头唤道，“郑公子？”

　　郑颢自被选为驸马以来，不曾再见过卢婉君，两人皆是无可奈何的遗憾，只是过往已然只能被放下，总该好好道别才是。

　　郑颢随连召一路前行，进了一雅间，右方垂门下了珠帘，半掩着里头一道秀丽身影。

　　连召就在外间为郑颢设案，倒茶，随后退出房外。

　　一时屋里静默之极。

　　郑颢有些涩然，问，“你，过得好吗？”

　　里头默然不答。

　　半晌后却听得里间问，“听闻公主婚事盛极，皇上亲自教导公主为妇之礼，你……过得可好吗？”

　　又是沉默。

　　“你怎么来长安了？”

　　“叔父奉召入朝，便带了我来，顺便，”里间声音略停了停，继而带着些许的苦涩，“商议我的婚事。”

　　她已经议过一次婚了，就在一年前，她家里刚搭上红幔，母亲因着未来女婿即将来迎亲做准备，家里仆从都忙忙碌碌的，大家都在为这喜事高兴。

　　而她正在阁楼上试新装，正在替她系衣带的侍女笑着对她说，“咱们未来的姑爷家世又好，人更好，难得的跟小姐还是幼时玩伴，尽管后来咱们搬家，郑公子也随了他父亲在各个任职地跑，分开了这么多年，谁知还能有今日的缘分，果真是应了老人说的，有缘的人脚上都拴着红线，任你隔了千里万里，也要走到一起，难怪小姐这一整天呀，脸上带着的笑就没消过，心里定是在想咱们姑爷。”

　　被人戳破心事，她一时脸红得发烧，下意识地要维持幽娴风范，心思宛转，半晌后却笑嗔道，“谁教得你如此规矩，还打起主子的趣来。”

　　她开了阁楼上的窗，远远瞧着对面半湖芙蕖，碧叶中亭亭立着红粉荷花，风一来，就摇曳翻飞不停。

　　她叠手扶上窗棂，下巴枕在手上，风灌进阁楼里，她额边细碎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扬来扬去，搅得脸颊微微作痒。她想，时间过得真慢啊。

　　她在阁楼上慢慢等着，等来等去，谁知等来一封退婚书。

　　她仍然记得她拿到那封信时，愣了好久，连信掉到了地上也未知觉。母亲怕她想不开，小心翼翼的陪了她好几天。

　　这桩没成却早传开的婚事，终成了众亲友中尴尬的笑柄，说起来实在好笑，简直前所未闻，转又念及深闺弱女无辜累及声名，最终只好摇头叹息。

　　郑颢修长的手按着杯子，指尖些微的发白。

　　郑颢举杯一饮而尽，是他失信，对不住她，“是郑颢怯懦软弱，不堪重望，难赋深情，不值得留恋，你当值得更好的人。”

　　郑颢起身离开，刚至门口，身后忽然珠帘摔开，泠泠作响。

　　“郑颢！”

　　卢婉君拽紧了珠帘，恻然不已，眼中泪珠凄然欲落。

　　又是一片沉寂。

　　郑颢停了停，却没有回头，默然离去。

　　李明质刚一到宣政殿的门口，守门的小内监忙忙迎上来，先行了礼，才悄声道，“公主，皇上批折子累着了，伏在案上睡着了。”

　　李明质往里头张望了下，心下不免有些埋责，好好的床不睡，非要扭着身子睡在硬绑绑的书案上，等醒了又要闹肩疼腰疼。

　　“我悄悄进去，不打扰父皇。”

　　小内监闻言，便躬身退退到一边。

　　李明质轻手轻脚走进殿内，瞧见皇上伏在案上，身上披着薄毯，传出平稳的呼吸声。李明质弯腰低头，仔细瞧着皇上的面容，伸手轻轻按了下皇上额上的皱纹，又深了。

　　李明质随手翻了两本书折，粗略扫几眼又丢开，又翻到一本，扫了两行，着实愣了愣，“臣郑颢启奏吾皇万岁，白敏中丞相与人争妓，传为坊间笑话，身居要职而惫懒政事，孜孜于享乐……”

　　李明质将折子放回原处，狠狠做了个鬼脸。

　　皇上本睡得浅，听着些许声音便醒了过来，抬眼见是李明质，笑道，“阿奴？你怎么没声没响的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李明质绕到皇上身后，双手轻轻替皇上揉着肩，“女儿想你了嘛。”

　　皇上不觉笑了笑，鬼才信！这么乖巧的样子，准是有事。

　　李明质瞧见皇上笑得宽容，似是看透了她，不觉摸了摸鼻子，好吧，的确是有事，“父皇，我想去洛阳一趟，特来向您奏报来着。”

　　“你去那干什么，洛阳宫里的内监宫娥都裁撤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人管理，只怕许多地的花木都长疯了，住起来也不方便。”

　　“我……婆婆生辰不是快到了嘛，我去给她祝寿。”李明质小心的拿出想了多遍的说词。

　　这，皇上倒是没想到，也是，作了别人家的儿媳，是应该尽儿媳的孝道。

　　一思及此处，皇上便准了，“那行，我叫王宗实派一队禁军跟着你。”

　　王宗实是个太监，也是神策军左中尉，领着一半神策军。

　　京师的禁军军权都掌握在宦官手里，这是自先先先先先皇就有的问题，为了找人对付蕃镇，皇帝又信不过掌兵权的大将，于是如今领禁军的是宦官。

　　只不过宦官于皇上到底也还是家奴，遇上强势的君主，聪明点儿都知道怎么当太监，起码表面上。

　　皇上的旨王宗实还是会遵的。

　　李明质却不乐意了，从皇上背后伸手攀上皇上的脖颈，略倾了倾身，“教他们跟我干什么，一群蛮夫还不知天高地厚，我有人保护的，玉哥哥回来了，他会保护我的。”

　　皇上一听就不对味了，斜斜觑了李明质一眼，“你老实交代，你费尽心恩跟我扯什么要去给公婆祝寿，其实就只是为了跟你玉哥哥去洛阳玩？他们家不是在江浙行商的吗？怎么又去洛阳了？”

　　没一会儿皇上倒自己笑了，自己回答了问题，“我倒差点忘了，他们老家在洛阳是吧？就顾辞玉一个人，还是他父母都回来了？”

　　一时说漏了嘴，李明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听玉哥哥说都回来了。顾伯伯顾伯母都在。”

　　“那行吧，回头还叫顾辞玉把你给送回来”，皇上略思索了会儿，颇有几分傲然的神秘，道，“你见了你顾伯父替我问上一句，我这皇帝，做得可还好？”

　　这什么鬼问题，还要单问顾伯父，李明质正奇异，复又一想，算了反正应下来就是。

　　李明质正要走，皇上又叮嘱了两句，“既然去了洛阳，给你公公婆婆尽孝的事可别忘了，士人家的礼毕竟不可废，另外，不许为了贪玩，闲禁军跟着累赘而把他们给甩开。”

　　李明质嘴上应了，心里却另作盘算，父皇要派禁军跟着，那就跟着，等到了洛阳，打发他们去别处呆着就是，总不能跟她去住顾伯父的私宅。就算他们一定要跟着去，顾伯父一定会把他们打出去的。顾伯父天然跟皇家的人不对盘，当然因了母亲的关系她除外。

　　奏报完了，李明质便乐颠乐颠的回府命寄梅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