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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人更倒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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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云楼里。
李明质捻了粒瓜子磕开,趁着剥壳的间隙问,“你说这于迎亲路上都还能被截亲的附马,和这不得不嫁一个心有别属之人的公主,谁比较倒霉?”
说书的陈先生坐在对面,摇着羽扇,笑得意深味远,“我瞧着,倒觉得是白敏中丞相最倒霉。”
据说皇上正为自己嫡长女万寿公主,也就是李明质的婚事发愁时,白大人向皇上推荐了进士科的状元郎,郑颢,出自荥阳郑氏,五姓七家之一,族中从仕之人无数。如今的宰相有一位出自荥阳郑氏。
这公主虽然矜贵,可着实愁嫁,自高祖以来,本朝的公主们大多自带祖籍之地关陇的生猛作风,又有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前代彪悍公主们经久不散的阴影,李唐二百年余年天子,到如今高门贵姓中的公子们若闻要娶公主,竟然能吓得从马上摔下来。
李明质每每闻此种种有辱公主名声的言辞,都直道放屁放屁,她家的四妹广德公主李明惠虽还年少,然则性情柔慧,修身明训,还写得一手好飞白体,比哪家门阀女子差?
然则李明质一人之声实在太小,改变不了前几代生猛的公主们带给众人的印象,这五姓七家之人又自命风骨,更不肯与皇家结亲。
是以皇上每想一回起爱女的婚事,便要叹上一回气。
是以皇上一听得有如此良选,大喜,当即便命白丞相主理此事,不成想郑颢正与自己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的卢家小姐议婚,郑颢一听此事,当机立断领着迎亲队去了范阳迎亲,白丞相一时着慌又无奈,连发了七道堂帖,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上了,硬是将人给截回了长安。
自觉被演了一出拉郎配的郑大公子,自此便恨上了白大人。
李明质身为局中受害者,自是不服,张口要辩,几度欲言,却是无话可驳,只得悻悻丢下瓜子壳儿,叹着气同陈先生告了辞,便起身下楼。
一走走到楼梯口,居然又想到要辩驳的话,难道不是那待嫁的卢家小姐最倒霉?正在阁楼里梳妆待嫁呢,却来人说这婚不成了,这反转,直叫人懵得找不北。
李明质兴冲冲的回头,却见陈先生亦已经起身,拐过回廊往另一边去了。
李明质只好放弃,扶着拦晃悠悠下了两级,不经意瞧见门口进来一人,素衫缓落,青发束冠,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好似移身到了幽幽竹林,喧闹一概不闻。
李明质瞧着他,直瞧了半天,直到他浅浅向李明质笑来,听他唤道,“阿奴。”
阿奴是正李明质的小名。
哎真是玉哥哥!
李明质顿时高兴起来,咚咚咚的下楼,直向顾辞玉扑去,“玉哥哥,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呢。”
李明质与顾辞玉,勉强也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李明质的母亲是两年前病逝,如今追封为元昭皇后,闺名晁小迎,十岁那年与父母行商过山之际,糟遇山贼,在父母的保护下侥幸逃脱,却也就此孤身一人四下流落,直到顾辞玉的父亲,尚只有十六岁的顾维之将她捡了回去,当作小妹抚养,甚至亲授诗书与武艺,遗憾的是晁小迎在流离中生了病,身体就此坏了下去,一直也没能养好。
后来因着晁小迎执意要嫁给当时还只是光王的皇上为妃妾,做兄长的气得不肯来看她,甚至是六年后晁小迎生下李明质时也没有一点消息,此后又过了三年,才遣了顾辞玉来代为看望。
那便是李明质第一次见到顾辞玉,她三岁,顾辞玉七岁,彼时晁妃尚在,当今皇上还只是居住在十六王宅中不起眼的光王。
那日晁妃正抱了小明质在殿中玩耍,拿了个橘子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当小李明质迈着又急又碎的小步子低着头追滚到门边去的橘子时,瞧到有一只秀美的手捡起了她的橘子,小明质抬起头瞧着眼前的人,来人朝她浅浅的笑着,伸了手将橘子递了过来。
他带着笑的眼睛很亮。
后来李明质无数次想起来,都觉得那是母亲抱她在月下坐着时,那伸手就能接到的月光,或者是浸在长长的银河里浮动的星子。
小明质抱了橘子就往回跑,在晁妃身边停下,一边看顾辞玉一边呵呵的笑,道,“这个姐姐真好看。”
姐姐?
晁妃明显愣了愣,接着便是一阵狂笑了,抱着小明质笑得前仰后俯。
小明质瞧得直发怔,她说错什么了吗?
顾辞玉也是很无奈。
等到晁妃终于止住了笑,才道,“阿奴啊,这个不是什么姐姐,你应当叫哥哥。”
晁妃冲顾辞玉招了招手,唤他过来,“你就是辞玉吧?长得同你父亲真像,前些日子收到你的信,我高兴得不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你们的消息,原来你父亲已经成婚生子了,真好,你父亲……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
自她嫁入王府,六载后历尽艰辛生下小李明质,又是三年,顾维之都没来过。
顾辞玉瞧见晃妃似是有些失落,便出言安慰道,“父亲他其实很关心你的,总会打听你的近况。只是……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来长安。”
晁妃闻言,只是笑了笑,神情却有了几分恻然,横竖她欠他的这辈子都没法还,若是他肯狠心绝情一些,她或许还能欺骗一下自己。
再后来,皇上登基,因着局势诡谲,宦官们因着手握神策军,此前废帝立帝多回,顾维之怕李明质母女有什么闪失,便又遣了顾辞玉来保护她们,尽管那时顾辞玉也不过十三岁,不过正因着年纪小,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宫中,顾辞玉在宫中呆了两年,后来又换了谢蘅来,她是顾维之的养女,后来晁妃病逝前嘱咐谢蘅回去,别白在宫中浪费少女时光,谢蘅这才走。
这一别,便到如今。
顾辞玉无奈的扒下李明质缠得跟八爪鱼似的两只手,“都成了婚的人了,如何还像个孩子似的。”
不说婚事还好,一说起来李明质嘴巴一瘪一瘪的,一直没处诉的委屈一股脑的全向顾辞玉倒了出来。
她这婚,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婚事,新婚夜里,没有情话,没有欢笑,更没有温存时刻。
李明质引着顾辞玉一路走,一路说,“我这婚成的,哪像个公主,他郑家是高门贵姓,我李家二百年天子,皇帝的嫡长女,没的还辱没了他不成,为了显示公主下嫁的诚意,我连公主府都没建,弄得眼下我连独属于自己的地方都没有,现在想要让你留下来陪陪我,都不知道让你住哪里去才好。你是不知道,他母亲正要给我一个镯子,他一眼瞧见,甩袖就走,我后来才知道,原本他母亲打算给那卢家小姐的,有本事甩脸,有本事别娶啊。”
李明质又委屈又愤怒,原本秀美的小脸扭曲不已。
对于这桩婚事,顾辞玉看得透彻,如今的大唐,外有藩镇割据之乱,内有宦官掌军之患,皇上急需为谋朝廷出路,将眼光落在士族文人身上,联姻是有效的办法。本来也只要是个公主便可以了,偏生年龄合适就只这一个十六岁的万寿公主,余下的公主们都还太小,最大也才十一岁,实在没法嫁。
李明质向来深受众人宠爱,性子活泼任性,也倔得很,她不肯的事旁人决计强迫不来,然而却肯如此屈就这桩婚事。
皇上向来宠爱她,却亲自促成了这桩婚事。
顾辞玉默默想着,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了抚李明质的头发。
“你和那位驸马,过得很糟糕?”
一说起来,李明质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由使劲揉了下鼻尖,顿时雪肤上晕出一片粉色,“我前不久同他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