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第 68 章 ...

  •   不过,如果说他的民办办学之所以能够保留下来是因为他给校长送了三百元钱的大礼,那是不符合事实的。没有给校长送大礼的人也保留下来了,但这事情却不得益于校长的网开一面或手下留情。无独有偶,和当初镇政府和镇学校争夺对他们的管理权一样,出现了一个有权力有实力和校长争夺对民办办学的管理权的人物。这个人,原是晓宇他们镇的一个民办教师,后来书不教了,去当村长,村长了当了若干年,又突然回来当民办教师,这回他当民办教师可就有目的了,才用了几个月就民转公当上了公办教师,而且民转公后就火箭般窜升,从特级教师到县劳动模范县人大代表到这个镇的副校长,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显然这一切都是一整个计划的部分,所有一切都是在按计划分毫不差地进行。而且,当副校长绝不是这个计划的完成。晓宇听公办教师们都在说,学校校长一职原是给他留着的,完成三级跳之后马上就当校长,谁承想被现任校长给抢了先,所以,他是不满的、不服的,当副校长就是来给校长找事的,而校长却拿他没可奈何,因为他也是有实力、有背景的,至少可以和校长的实力、背景旗鼓相当。对这样的议论,晓宇向来是不会去想,也不会去信,更不可能参与这种议论,他都活到今天了,就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类议论,对这类议论毫无兴趣,甚至于是非常地厌恶、非常地觉得无聊,他也完全不是在用这种眼光看世界。但是,事实证明,他们的议论可能完全符合事实。这位副校长一上任,就立刻全权接管了对民办办学这一块的管理权,也就是说,从此,校长管公办学校那一块,副校长管民办办学这一块,他们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这让晓宇他们这些民办教师迎来了他们的春天。要将晓宇他们取缔,原本也是区教办的意思,但是,现在,区教办也要看副校长的脸色,毫不过问晓宇他们这个镇的民办办学的事情,完全交给了副校长大管特管,对副校长那是全力支持,有求必应。副校长也拿出上级发的那些文件来宣读、学习和解读,但是根据副校长的解读,同样的这些话那就完全不是当初校长解读的那个意思了,它们全是在为民办办学说好话,甚至是全在专门为晓宇他们说好话,就好像晓宇他们通过他们所说的那种“私人关系”打通了这些文件上的政策的制定者似的。有上级的文件在手就是有尚方宝剑在手,副校长亲自操办,没用几个月时间就把全镇所有民办办学的由县教委颁发的办学许可证都办下来了,这些民办办学大多已经办了好几年了,却办不下来办学许可证,那可是要镇政府、镇学校、区教办、村上,最后还有县教委签字画押的,这样可怕的工程,不管在多么小的一个环节上给卡住了就卡住了,而这样的环节是多得你望都不敢望它一眼的,晓宇他们谁有能力完成?但副校长一上任就把这事给办了。副校长把他的全副精力都用在民办办学这一块,对公办学校那一块看都不看一眼。副校长也向晓宇他们收管理费,而且收得很高,但是,大家都乐于交,副校长还让他们羊毛出在羊身上,给他们立名目,向学生收取。这个时期,正是学校向学生开始乱收费的时期,只要公办学校这一块向学生立个名目收了一笔费,副校长就立刻要民办办学这一块也向学生收同样的一笔费,决不落后于公办学校。公办学校收的费那是要全部交到教务处的,而晓宇他们收的费除了给副校长略表一点管理费外,全部可以落入自己的腰包,那收入是大大增加了,可不是公办教师们敢望其项背的。副校长收的管理费,一分钱也不上交学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于民办办学这一块,虽然他声称是全部用出来了没有私吞一分钱晓宇后来想到了这应该是假话,但是,副校长的确是非常之慷慨、非常之高调地用钱,简直称得上唯恐天下人不知地大把大把撒钱,学期中和学期末都要给晓宇们发奖,过年过节都有福利。其中最高调、最张扬的一项撒钱就是过几天他就会召晓宇他们回学校去开会,比公办教师们开的会还要多,但他的开会很简单,三五两下就完了,然后就是带着大家到镇上那个“怡情岛”消费。“怡情岛”是镇上的一个档次最高、级别最高、所有服务都有而且都上档次够级别的一个消费场所,它在离镇上还有两三公里的一个僻静之地,主要的接待对象是镇上各大小机关的干部以及镇上各大小机关接待的上级部门的来人,还有镇上那些有钱有势率先富起来了的人,总之本绝对不是晓宇他们这样的人来的地方。但是,副校长就是要每过几天就把晓宇他们带到这里来消费,花天酒地地吃一顿,多数时候的开会都不是开会而是叫大家来放松一下和在镇上这最高档的场所吃一顿。晓宇他们不过是民办教师而已,但看他们经常出入“怡情岛”,都让人感觉到他们也都算得上率先富起来了的一群了,进入他们镇的上流社会了。这件事情引起的反响,甚至于可以说造成的骚乱,是晓宇这样的人提前绝对想不到的。公办教师们群情激愤,他们可是正式教师、国家教师,享受的还是“国家干部”待遇,从来有谁让他们有过这样的享受?晓宇听到的他们最多的议论是:“偏房把正房的床都给占了,土饭碗骑到了铁饭碗的头上了,一个国家正式教师还抵不上半个泥腿子教师了!”说是有一位已经退休的老教师得知此事后到校长办公室耍泼大闹,说自己革命工作了一辈子,为国家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从来没有得到啥子高档的享受,退休时学校给他举行的饯行宴、告别宴也是在学校食堂办的,现如今,那不过是泥腿子教师、土饭碗教师、只是起到一个临时补充作用的教师,就算多少还算得上个啥子,那最多也只算得上是个偏房,正房那可还是我们这些国家正式教师,却过几天就要到那只有我们的镇长、校长、粮站站长、信用社主任才经常去的高档地方享受一回,你叫我咋想得通!我们全体公办教师都想不通!那是他们有权利、有资格享受的,那我们公办教师该有权利、有资格享受啥子?说是老教师无论如何也要校长给他一个说法。最后校长无奈,只好把他请到“怡情岛”享受了一回,说不光给了他一顿高档的吃喝,还给他请了个小姐让他玩了一把,他这才心理平衡了,不再闹了,高高兴兴回家过他的退休生活去了。当然,这只是晓宇听说的,不知真假,尽管这事大家都传遍了,这个退休教师也有名有姓晓宇熟识的。这事情到最后都弄到了公办教师集体罢课的程度。副校长不得不有所收敛,但也只是有所收敛。晓宇他们可算是过了几年扬眉吐气的日子。自从“公办教师”、“民办教师”这两个概念存在以来,“民办教师”就是教师队伍里的二等公民,处处被“公办教师”压过一头,在晓宇他们这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民办教师”,不管是现在这种“民办办学学校的教师”,还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民办教师”,都在“公办教师”面前自惭形秽,而“公办教师”们则在“民办教师”面前自觉高人一等,甚至以“我是国家干部,尔等是普通老百姓”、“我是正室,尔等是偏室”自居,虽同是教师,天天在一起共事,多少工作都是大家协同在作,却又同工不同酬,分成了两个截然区别开来的阵营,两个阵营之间泾渭分明,互相井水不犯河水,现如今,“民办教师”突然之间崛起,大有高过“公办教师”们一头之势了,所以,“公办教师”们才这样心理不平衡,而“民办教师”们呢,则好像是造反成功,大呼快意,过几天副校长没召他们回镇上去去开会,他们还不习惯,要主动要求,都愿拿出钱来到“怡情岛”去消费一回,他们说:“就是要做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也有羡慕嫉妒我们的时候!”有的人还说:“我们可算是把仇报了!”晓宇暗中摇头叹息,却也没有自搞一套,还算和大家是配合的,算得上是“同一个大家庭里的一员”,这种事情也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据他记忆所及,至少是在他结束他通过求学考大学改变他的命运之梦回家当农民之前,他在哪里都被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认为是不合众、不合群、特立独行、自搞一套,这可把他害苦了,因为你不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你就是他们的敌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只过了几年。后来,副校长调到另一所学校去当了校长,听老师们都在说,这下子上级才算把他和校长之间的事情搁平了,不然,不晓得还要弄出多少事情来。他们的事情搁平了,晓宇他们这又置身在校长一人的控制之下了。副校长调走去当校长去了,有一天晓宇才突然感觉到自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副校长在领导他们期间,对他们那么好,其实正如其他老师们所说的那样,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和校长对着干,是在发泄他的校长之位给抢了的不平和不满,民办教师们,不过是充当了棋子而已,而副校长一当上校长,就什么都过去了。
      在受副校长领导,过了几年春风得意的日子的这期间里,有一件事情,说起来是个小事情,这种事情恐怕很多人都遇到过,却也给晓宇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一种东西。那天,副校长到他的学校检查工作,这时候学生刚放学,教室里就他两个人。副校长和他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把鞋脱了,非常自然地把脚抬起来放在他前边的桌子上,这没什么,反正这时候也没旁人,也没学生,但是,晓宇是坐在副校长前边的,副校长把脚这样放着,就等于是把脚放到了晓宇的鼻子底下,晓宇的鼻子离这双脚只有一尺来远,阵阵臭气不断地飘进晓宇的鼻孔。晓宇还认真地估量了一下,的确是最多一尺远。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晓宇就这样一下子就被置身在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人生考验面前了。他外表没什么,里面却经历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最后选择了沉默和忍受,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他也没有鼻子在闻着难闻的气味的样子,和副校长说话,一直到副校长把话说完把脚收起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也没有别的人看见,也不知道副校长对这个事情是否也有所注意。但是,副校长走后,他却回到家里在他的书房的桌前怔怔地坐了好久,过后更是不断地想起这件事来,一想起来就不知该怎么办。他企图否认,在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地闻副校长的脚臭这一会儿时间里,他并没丧失他的人格和尊严,至少是没有丧失那么多,但是,他就是做不到这个否认,他看到的就是在这一会儿时间里他丧失了他的人格和尊严,而且丧失得那么多,这无法回避、无法忽视地摆在他面前。他当时是为什么选择了那样做?就是因为副校长是管着他的,为了他的饭碗,为了生存,他必需讨好副校长。他灵魂中这时候响着的就是他必需讨好副校长,他以前在权力和强权面前为了所谓的人格和尊严而做的事情不管对与不对他也不能再犯这类错误了的声音。他就因为想着这些,几分钟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一切结束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只有吞食苦果了。他想,要是他正好像闻着百合花香地闻着副校长高高举在他鼻子前的脚,有人出现了,看到了这一幕,他们会怎么想,怎么看他?他可是以他的清高、孤傲而闻名的,而他却让人家看到了这一样幕,从此,人家会把他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特别是,要是有他的学生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想,怎么看他这个老师?他还想,副校长因为这事情在怎样看他?副校长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认真想一想,不难想象副校长这个行为背后那就是要践踏一下下属以体验自己高人一等,那种没有把下属因为是下属而当人看。而他难道就这样心甘情愿、自然而然地顺从了副校长对他的践踏了吗?就和他竟然顺从被副校长□□一个道理,虽然也许程度还不及□□,但那里面的东西不全是一样的?他还想,这个事情换了别人,别人就一定会像他这样做吗?他自命清高,骨子里是看不起他的同事们的,看不起所有的不论是公办还是民办的教师,当公办教师们在那里进行“偏房和正房,泥腿子和国家正式的,土地饭碗和铁饭碗”的划分的时候,当民办教师在那里快意“这下子我们也算把仇报了”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他之所以看不起他们甚至于可怜他们的那种东西。他想,就是这些他看不起他们的“人格”的人,遇到了和他这个事情一模一样的,他们会怎么办呢?他震惊地发现,他们未必会像他这样,他们完全有可能就给副校长指出来了,让副校长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要不,也会有厌恶之类的表现让副校长意识到什么并知趣地把脚收起来,又或者会站起来站远点,只是装得很像,没有让副校长意识到是因为他的脚。他看到,所有这些情况都可能在他们身上发生。是的,他这种情况虽也可能在有些人身上发生,但那只是有些人而已。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意味着他的人格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比他一向认为最低的人还要低吗?他不让自己去想,却总在想,所想的还总是这类的,一想到这类的他就坐不住,就感觉到在那一会儿时间里,他选择下了地狱,虽说只在地狱里呆了几分钟,但是,那就像你和艾滋病人□□一样,也只有几分钟,你不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不该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你已经是另外一个自己了,你已经完了。真的,在这件事过后好几年里,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到它,而一想它就感觉到无地自容,感觉到自己在那几分钟时间铸成了大错,犯下了大罪,损失了人生最无形的却是最不能损失的东西,这东西只有你自己个人去把握、去坚守、去维护,你有它没人看得见,你没有了它也没有人看得见,但是,你没有了它你就没有了,没有了人生最不能没有的。他清楚地观察到,对这个事情,他每每想起来都是不能容忍自己却又无从下手的感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