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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二.晚江风 ...

  •   七.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白渡桥。据说“白渡桥”这名来自刘公的这句诗。
      不过也有云,是应了白居易的一首赠诗——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上海外滩,黄浦江边。走在外白渡桥上,江边外商云集,高厦林立,灯光辉煌。几十年前被划给了英吉利作租界,从此作了十里洋场。
      “这就是你的故事吗?”
      洋人如织,我穿一身白色晚装,脸戴面具,手挽一名德国青年,穿梭其中。黄埔公园,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哪怕这片土地属于我的祖国。

      “这就是你的故事吗?雅尼克·里希特。”我静静开口。

      他点头,“我来自德意志。卢卑克大学的一名研究员。三年前曾面临被辞退的危机。”漆黑江水映在他冰蓝色的眼里,“有人帮了我。一名来自东方的神秘青年帮了我。为了我的一己执念,一个孩子即将死去。”

      沉默。
      事至如今,真相大白,前因后果,我已知晓。三年前,不被理解的科学家,被世俗抛弃,为众人排挤。恰逢经济恶化,国家危机四伏,学院迫于重担,实行裁员,古怪的科学家成为众矢之的。而一旦被踢出学院,他便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绝望至极,他遇到了黑骨,受到诱惑,被卷入这场纷争,以此争取权贵之人的帮助,使自己不被开除。最终他留下了,如愿以偿。

      然而三年以后,变数迭生。平静的天堂被击碎,他的灵魂堕入煎熬。又一次抉择摆在了他面前。要么手染鲜血,要么,背弃理想。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中国?”我看着滔滔江水,淡淡开口。
      “不死心。想再找到那名青年。弥补我当年犯下的错误。”他低低笑了声,“我不想亲手杀了那孩子。这很荒唐。”
      “可你必须杀了他。”我平静说道。在生命与儿子间,商人选择了前者,此般事情,难论是非。而想要儿子死去的商人,却不愿脏了自己的手,遂命令里希特代劳,杀掉儿子,终止续命,并以研究员前程做要挟。这是里希特的唯一执念,他输不起。
      “没错。你很了解我。”他苦笑,闭了闭眼,“我没办法离开卢卑克学院,科学是我的生命。因为事业的威胁,就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小姐,我就是这样自私又丑陋的人。”

      我默然,摇了摇头。“错的人,不全是你。”

      走在外白渡桥,忽然夜空一亮,悠扬钟声敲响。蓦然回首,烟花绚烂,教堂摇钟,白鸽飞起。冬月十三,西历的十二月二十五,该是赶上圣诞节。前年我曾在石鼓路天主教堂观过一场。礼花电灯,虔诚难说,纸醉金迷。
      “圣诞之日,真主诞生。”一片唱诗声中,里希特站在我身旁,“在小姐的国度里,原本并无此节。”
      “是没有。”我平静说道,“你们的侵略,带来这场纸醉金迷。”
      “血与火的战争,成王败寇。”里希特沉默了一会儿,“贵国在人类文明的长河里,已经屹立了数千年,终将迎来转折点。我希望贵国文明能够绵延。”

      那一刹那,烟花盛放,夜若白昼。我忽然看不清他的身影,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要走了。”他说。
      江边的晚风很大,冷得刺骨,我点头。往回走了两步,见他并未跟来,遂转身,却见他站在江边,笑着看我。
      “那孩子我没办法杀掉。还是我一个人去地狱吧。”他笑了笑。
      “......什么?”我一怔。
      “有件事我瞒了小姐。在上海的这段日子,我的确见到了那名青年。并且,拜托他再次交换了时间。”里希特转身,看着茫茫江水,“诺亚会活下来,用我的时间。”

      我愣住,脑中轰然炸开,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他。他后退一步,轻飘飘地躲开。

      “孤独没有意义,努力没有回报,这样一事无成的生命,如果能够奉献出来,成为他人活下去的源泉。似乎也不是那么失败了。”他又退了一步,向我微笑,“我累了。”

      “笨蛋,你不是爱研究如命吗”我心底冰凉,语无伦次,“你的研究……还有你的研究……要怎么办只是郁不得志,你就要逃避吗?”

      听到我的话,他忽然笑了声,仿佛如释重负。“郁不得志很悲哀。但比那更悲哀的是,没有天赋,却空有一场疯狂的热爱。”微微仰起头,他叹了口气,“我在沙漠中奔跑了十年,追逐一口虚无缥缈的清泉。可是那是沙漠啊。即使跑得再远,又怎么会找到呢?在奔跑中死亡,是我注定的归宿。”

      “或许你追逐的是太阳,沙漠里的阳光无时无刻,你所感受到的苦痛,只是阳光的灼伤。”我浑身颤抖,终于拽住他的手。

      “太阳我的世界很早就漆黑一片了。”他微笑摇头,缓慢而又坚定,“我那不切实际的研究,是我唯一的火烛。冬天来了,只有一根蜡烛的人,会冻死的。”

      星子落在他冰蓝色的眼眸,我死死抓住他的手,“如果你的研究,并非虚假,你也要放弃吗?”

      他闭眼,似乎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那是我的幸运。不用担心,若真如此,自有千万人踏我之路前行。我想休息了。”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天空,微笑。
      他松开了我的手。
      “好好活下去。”
      最后退了一步,他掉入江中。

      水花四溅,一片惊呼,人流攒动,我被裹挟着,五脏六腑都结了冰。终于回过神来,我不顾一切地挤过去,跳过栏杆,伸手去捞他,一片嘈杂中,有人猛地抱住我,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他,静静沉入江底。

      最后一记钟声敲响,真主诞生。

      我呆呆看着漆黑的江水,他最后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
      “认识你很高兴。白小姐。”

      我缓缓跪下,泪如雨下。

      八
      回到法租界,我去了贝当公寓,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诺亚不在。这时外面开始下雨,我一个人坐在公寓里,静静看着窗外。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忽然三声扣门声。
      我转头,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黑色夹克,颈缠丝绸围巾,头戴圆顶礼帽,他反手锁上门。等走到我面前,他抬手摘帽,露出一头浅金短发。
      “白小姐,你怎么在这?”莱特低声问我。
      我慢慢抬头,头发上的水滴在他手上。他猛地顿住了,“.......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有东西丢在水里了。我没捞着。”我平静说。
      他顿了顿,匆匆走到墙角衣架旁,摘下一条毛毯,抖开,围在我身上。扶住我的肩,他蹲在我面前,“外滩死了人,是个德国青年,死在黄浦江里。跳江前事先割了腕。”他低声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擦了擦头发,平静点头。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刚回公寓时,我煮了壶茶,等我讲完,茶也凉了。

      听完我的讲述,莱特叹了口气,沉默。

      “你到这里,是来处理此事的吗?”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点点头,继而回答我,“敝社有成员恰在上海。是他告诉我的。小姐应该已经见过他了。一名中国青年,祁宁。”他想了想,“刚刚在江边,小姐曾奋不顾身想要跳下去,正是他拦在你面前。”

      “.......祁宁?”我想了想,哑然。是那个人,我想起来了。里希特追杀我时,忽然出现,前来救场的归零社社员。我揉了揉眉,忽觉疲惫万分,“告辞。我要回南京了。”我站起身。

      莱特顿了顿,“也好,此地不宜久留,夜长梦多。只是已经深夜了,小姐先在这休息一晚,我明早送你去车站。”

      我点头,重新热了壶茶,抖开大衣,问他,“对了,贵社发工资么?”
      “........小姐?”莱特端杯的手一顿,回头看我。
      “有钱就行。毕竟我很穷。”我耸肩,“那么,贵社还缺人吗?”
      莱特一顿微笑伸手,鞠躬,“随时欢迎。”

      没有人是神。
      没有人的命运该被玩弄。
      更没有人该以神的姿态,插手世间人生,唯图名利,还要众生感恩戴德。
      我端杯喝了口热茶,五脏六腑稍稍暖起来了。莱特递给我一枚硬币。我低头攥在手心。
      黑蔷薇死不足惜。
      我抬头,窗外大雨瓢泼。
      109,归零社,白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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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二.晚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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