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剪》青天收雨

10、二.晚江风【完】

　　九
　　上海南火车站。
　　清晨的月台，人挤人，人推人。莱特为我买的票，托他的福，我也就没坐到三等厢。小小列车，等级森严，我的同胞大多坐三等，据说三等车厢里，旅客只能屈身弓腰，颠簸一路，受罪如地狱。
　　开车之前，我探出身来，不得不说，莱特和诺亚，这两张西方面孔，在车窗下的送行者中，显眼得很。
　　“这孩子的归宿，你们有安排好吧？”我问他。诺亚在玩一只纸蝴蝶，我对他做鬼脸。
　　“有的，小姐，远房亲戚，他不会再回到父亲身边了。”莱特回答我。

　　那就好。

　　“Herr Richter”男孩忽然放下蝴蝶，看我。
　　我看向莱特，等待翻译。莱特顿了一下。
　　“他问，里希特先生在哪里？”莱特对我说。

　　“他想留在中国。”我唉声叹气，“他说中国的绿豆糕别具一格，十分好吃，想留下先吃个十来年。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我微笑，“他会一直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
　　莱特翻译给诺亚，男孩咯咯直笑。

　　火车鸣笛，浓浓白汽升起，列车缓缓开动，我松开了孩子的手。

　　很快就看不见他们了，我默然转身，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穿行。往事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

　　列车驶入隧道，车厢一片漆黑。我停住。
　　“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我静静开口，没有回头，“黑蔷薇先生？”
　　有人闻声而笑，“啊呀，原来早就被白小姐发现了。”

　　我转身，列车驶出隧道，阳光重新洒落，他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身黑色双排扣风衣，脚蹬皮靴。我看过去，却只看见他脸上的面具。
　　“你不知道吗？你身上有冷竹香。初次见面时，里希特说我也有。现在想来，你一直在刻意接近我。”我浑身发抖，“你到底是谁？里希特说你认识我。黑蔷薇，你到底是谁？”

　　“不必紧张。小姐，只是很久以前，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罢了。”男子微笑，“白小姐应该已经忘记了。”

　　“你是催眠师还是这次改变时间的人”我死死盯着他。
　　“都不是。不过，他们都是我的伙伴。”他笑了笑，“都是很有趣的人。不过可惜，没机会介绍给小姐认识了。”他看向我的袖口，那有一枚银白色硬币，银币在阳光下闪光。他摇头叹气，“白小姐成了我的敌人。归零社，109号，白宜。”

　　我猛地举起枪，对准他。

　　“你害死了很多人，你的双手沾满罪孽。里希特，尤利娅，无数的人因你而死，你无从开脱。”

　　“既然把科学当作信仰，就必须付出代价与牺牲。告诉我，小姐，没沾过血的信仰，也能叫信仰吗？”他的声音温和，我却浑身发抖，“他的确是时代的天才，我不求回报，特意为他提供了一条路。只是，他还是令我失望了。”

　　“牺牲与背叛。死亡与新生。多么伟大的世界。”他张开双臂，仿佛降世的造物主，“死亡是众生的归宿。”

　　“你以为你是谁？”我冷笑，双手都在颤抖，“真可笑啊，你这家伙，你是把自己当神了吗？你不过是一个玩弄无辜，颠倒黑白的罪人。没了歪门邪术与深重的罪孽，你又能剩下什么。”

　　阳光中他沉默，摆了摆手“我当然不是神。”

　　又一个隧道。黑暗降临。我心跳如雷，却听见他渐渐走远。
　　“我只不过是老鼠罢了，”他笑了声，“只能委身在黑暗里，一辈子。”
　　阳光再次闪落下。
　　我一个人站在车厢，而他不知所踪。

　　十
　　很多年后，我仍会想起那天来。
　　二十年的人生，即使不算平静，也大抵平庸。而在那夜，江水冰冷，晚风刺骨，一切都被改变了。得过且过的珍珠铺小老板，加入归零社。从此，我的人生天翻地覆。
　　消灭交易司是我的初衷。没有人的命运应该被玩弄。只是那时我还不知，我将失去很多。

　　零

　　午后冬天，茶余饭饱，我正在书店里闲逛。
　　那已是多年之后了，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的人生也翻了个个儿。
　　不大的书铺里，我忽然撇到一本书。书本内容出奇得艰涩，以致没人光顾，书角生灰，然而书的简介却令我一愣。掏钱买回店里，我点起香炉，硬是绊绊磕磕，读了一个下午。是个叫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人写的。书中提出相对理论，推翻绝对时空观，万物皆有相对。据说此推论一经推出，虽争议甚嚣，却震惊世界，不吝神再创世。

　　合上书，我闭上眼。
　　雅尼克·里希特。他是天才。从头到尾，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