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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八.故人归 ...


  •   黑衣人来的时候,白不易正在喝茶。

      “白先生。”其中一人戴着圆顶帽,踏进珍珠铺时,略微摘帽示意。接着他径直走到大堂内八仙桌前,低头问道。“三日前我们所商议的事,您考虑地怎么样了?”
      白不易若有所思地点头,沉吟道,“原来归零社的‘灰雀’,长得是这幅样子。”
      归零社里不只有欲望师,还有“灰雀”,即杀手。身手了得,踪迹神秘,几乎没有欲望师见过他们。或者,当欲望师见到一名灰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灰雀,归零社顶尖杀手,尤其擅长解决叛徒。
      没有一名叛逃归零社的欲望师,能够逃离灰雀的天罗地网,与技艺精湛的追杀。

      珍珠铺内,暗香浮动,在三名黑衣人的注视下,青衣人坐在窗前,从容沏一壶茶。窗外秋雨淅沥,寒风瑟瑟。

      忽然大片烟雾弥漫开来。
      为首的灰雀猛的拔枪。八仙桌上即刻留下几个弹孔,弹孔冒着白烟。然而那人已在一瞬间站起,从窗中一跃而下,只残留一秒一袭青衫的背影。

      戴帽子的灰雀一步上前,向窗外看去。归零社003,白不易白先生,已经如化烟雨,了无痕迹。

      清晨,如芳路的珍珠铺大门尽开,里面却没人。街道上行人稀疏,一过路人身穿深色大衣,经过珍珠铺,在细微雨帘中,举一把黑色折骨伞。
      路过珍珠铺时,他顿了顿,走进铺里观望片刻,摸了摸窗边桌子上的消音手枪留下的弹孔,转身快步走出。

      撑伞人三转两转,拐入一条偏僻巷子。巷子狭窄而错综复杂,青石板潮湿生苔,他转着手中的伞,走到一颗树下,旋转的伞尖甩开一串水珠。

      “白不易。你看,我早就劝过你的。”汤夺玉叹气。
      “把刀交给归零社。这对你好。”汤夺玉扭头,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巷子矮墙的拐角下,某人安静站在阴影中。

      “白家到这一辈,三妹不听话非要加入,二弟清洗干净,我无妻无子,终结白家的秘密。这把刀到我这一辈,就该毁了。”阴影中那人口吻带笑。
      “但我现在不想毁了。”那人叹气,“友人生了重病。”

      “悬壶济世?这可不像归零社镇社之宝白先生的作风。”汤夺玉摇头,皱眉,“白不易,不要告诉我,你像救那个戏班子的姑娘。”
      “百年之后,不过红粉白骨。”汤夺玉擦了擦袖口的雨水。“白不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大概是三年前。四宝会嚣张至极,兴风作浪。我遭遇黑骨步步紧逼。寡不敌众,最终逃跑,在死胡同中遇见了她。”
      白不易回忆道。那天也是微微细雨的天气。初春时节,桃红柳绿。青衣人躲在巷子里,有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他抬起头,手伸到背后,握紧匕首。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他看见一双小巧绣鞋,年轻的姑娘抱着一篮桃花,哼唱腔调婉转如黄鹂。
      四目相对。姑娘花容失色,吓地松了手。
      所幸她看到了他的手势,捂住嘴巴,没有叫出声。
      青衣人抱拳道谢,蹲下帮她捡起竹篮。他的额角带伤,胸前青衫晕开一片红。
      “啊,你没事吧?”姑娘一声惊呼。
      “没事。”他再次比了个嘘的手势。

      “哦?后来你怎么解释的?”汤夺玉摸着下巴。
      “我说,不是血。是刚买的糖葫芦,化了。”白不易颔首,“都怪我的侄女,她最爱吃糖葫芦了。”
      “……白二小姐讨厌你,不是没有缘由的。”汤夺玉啧啧感叹。

      那时的李家班小桃红还不是当家花旦。只是籍籍无名的戏子。出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不易,白家一十六代掌刀人。隶属归零社,勤勤恳恳,忠心耿耿。断欲刀,顾名思义,化解欲望的至高武器,作为神器,亦可杀人治病,无所不能。现在你跟我说,你要用它来救人?一个普通人?”汤夺玉看他。

      “你知道的。欲望师可以活的很久。当人年纪大了。就不太想活下去了。”墙角下传来一声幽幽叹气。

      小巷里秋风萧瑟,细雨纷纷,撑伞人立于梧桐树下,默不作声。

      时光仿佛能够倒流。青衣人站在阴影中,闭上眼睛,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那天身负重伤的欲望师躲入小巷,一名年轻的姑娘走过,弯下腰来,问他有没有事。
      春雨绵绵,桃花芬芳。
      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感觉他不想死了。
      想要活下去,然后每天都去看戏。

      十一
      1919年6月5日,上海工人开始大规模罢工。日纱一、三厂,及商务印书馆工人全体罢工。6,7,9日电车及船坞交通也通通瘫痪。

      气氛陷入异常的紧张,学联会接到报告: 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南市闸北所有的电厂、水厂全体工人继司机工会之后将于明天罢工。如真如此,上海将陷入一片混乱治安。学联会遂召集紧急会议,发布告同胞书,决定立刻劝导全市水电工厂,顾全大局停止罢工。
      总务部部长顿时头痛,特地向邮传部司令府杜宣怀先生的四公子借得私人汽车一辆,于晚饭后由中国公学萧志驾车,赶往杨树浦电厂和水厂,与两厂工会代表恳谈,告以爱国固然重要,但须顾到全市市民生活的需要,几经努力,终于说服。

      然全国紧张形势已不可阻止。

      “皖直交战,军阀夺利,前有北平辫帅,今北洋签订二十一条,视中华大地之苦难于无物。”前游云诗社社长赵立,率诸多学生游行于市立图书馆大街前,青年风华正茂,双目炯炯。

      身穿学生装,他笔直站立,振臂一呼,如一粒石子,跳入一片喧嚣的海洋。

      “司令府的杜公子呢?”街上轿车驶过,后排靠窗的座位一位年轻女子,斜斜戴着白色毡帽,宽大帽檐下垂下巴掌大的薄纱,若隐若现挡住半张脸。
      开车的黑色戎装青年沉默寡言,此时微微抬起头,“上海近日罢工成潮。学联会总务部长借司令府轿车一辆,前去与杨树浦电厂工会会谈。”
      从后视镜中,他看不到后排女子俯低且埋在帽檐缀纱的脸,除了抿起的胭红薄唇。
      “杜公子大概陪同部长,一同驱车前往了。”青年的声音冷漠平静,几乎淹没在车后忽然想起的鸣笛声。
      “哦。”白二小姐点头,叹气,“杜公子不是说好了吗?近日与我及家母共进晚餐。”
      “可能事发突然。他没来及跟二小姐说。”季深面无表情,“毕竟杜公子向来倾慕二小姐。”
      然后他听见车后排座位传来两声笑声,白二小姐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杜公子不过是冲着我爹。眼下家父不见已一月有余,外头关于白公馆的卖国走私的谣言又纷纷扬扬。唔……眼下他巴不得寻个理由,早点与我撇的一干二净吧。”

      “……不会的。”
      “季深,你是在安慰我吗?”白珠挑眉,做出一个受宠若惊的鬼脸,数着手指感叹,“季深,我忽然想起,这该不会是你第一次安慰我。”
      “白老板会回来的。”轿车行驶于石子路上,微微摇晃。
      “我小的时候,爹娘总吵架。母亲总是垂手低头站着,哭哭啼啼。父亲偶尔会气呼呼地抓起大衣,摔门而出,”白珠眯起眼睛,回忆道,“然后消失几个小时,再回来。随着我长大,他消失的间隔便越来越长,往往一走就是几天。直到后来,我见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我会觉得,不是他偶尔离开了家,而是他从别处走来,把白公馆当成便宜旅店歇歇脚。”

      “据说珊瑚林古物交易行的白老板是个奸商混蛋,见利忘义。”白珠叹气,“但我还是挺想他的。”

      “白家坐拥上海四大古董生意之首,珊瑚林交易行里文物黑市,金条滚滚。无数人对此趋之若鹜。就连杜司令员的小公子也不能免怀。”
      白珠点头,“如今家父人影无踪,白公馆遭受非议,杜公子自然想要脱身。”

      “那就无需理会。只要二小姐不喜欢杜恩颐。”

      “我当然不喜欢。尽管杜小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但花言巧语太多了些。”白珠摇头。

      “那二小姐可有心仪之人?”黑衣保镖冷着脸问道。

      “祁同学。”白珠想了想,“学校里的一位同学,游云诗社上初次遇见,赵社长的知己友人。痴迷西方古典哲学,喜爱看书。”

      “谁?”

      “祁叶青。”白珠抬头,“你见过他的,季深。去年夏天,黄浦江西郊的废旧仓库里,他救过我。仔细算来,他还替我挡过赵立的一刀,共救过我两次。”

      “小心他。”

      “……什么?”

      “他很危险。”季深冷冷的声音从前排传来。白珠坐在后排,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眯了眯眼。“或许我当时就该杀了他的。”

      “危险?”白珠仔细回忆,名叫祁叶青的青年眉清目秀,笑容灿烂,除了他做出的不明食物,似乎再没有什么称得上危险。

      “我的直觉。”季深斩钉截铁,面色寒冷,“而且,二小姐,你应该不知道他常去法租界白玫瑰赌场。他总是在二楼的最偏僻房间,在傍晚踏入房间,直到深夜。”

      “……你跟踪他?”白珠扭过头来。
      据说白玫瑰赌场二楼的雅堂内藏金瓜贡普洱茶,远近闻名。异香阵阵,吸引访客无数。另有无数精致小吃,鉴于白衬衫青年给白二小姐留下的蹭吃蹭喝深刻印象。她略一沉吟,“他可能只是去吃那的海棠酒酿小元宵。

      “他很危险。”季深声音冷漠,摇头。

      给不出确切理由的敌意。是直觉吗。有时她觉得他像一只乌鸦,或者,像人们说的那样,交易行白老板的一条恶犬,拥有对危险与血腥异常敏感的嗅觉。从黑暗里长出来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她曾经很怕他。白公馆二小姐,与负责监视自己的保镖间,曾经是充满硝烟的战争。后来他们开始不再争吵,硝烟散去,彼此是疏离而保持某种分寸的熟人。如同陌生人。他总是跟在她身后,永远十步的距离,寸步不离。

      其实,白公馆的二小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随着轻微的摇晃,轿车停在司令府花园前。白公馆的千金小姐亲自驱车前往,低头弯腰,准备请求对方向白家施以援手,姿态毫无尊严。
      白珠抬头,却又压低了帽子。帽檐与阳光产生某种微妙的夹角,阳光落在脸上,她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不知道这样的阳光,还能看到几次?”

      季深走下车,替她拉开门。
      那一刻阳光破云,军装青年站在逆光里,挺拔鼻梁前落下小片阴影。
      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八.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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