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剪》青天收雨

58、八.故人归

　　七

　　“麻烦白小姐了。没办法，白老板一走数日。只能找您当抵押人。”
　　上午阳光明媚，前一秒白珠还在学校，挑了间空教室里坐着晒太阳。刚刚写了一页日记，听见门被敲响了。白珠抬头看去，军装保镖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鞠躬。
　　随即便被带走。

　　“我爹走了？我怎么不知道。”白珠被带到一件茶楼二楼里间。坐在红木雕花银丝的板凳上，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西装革履，中年年纪，两个黑衣打手毕恭毕敬站在身后。
　　“白小姐问我，我问谁？”男人皮笑肉不笑，指了指白珠面前桌子上一张宣纸，“签个字吧，白小姐。”
　　“这是什么？”白珠拿起纸，看了看。书页大的纸，白纸黑字，内容大致是说他爹又新购进两件象牙珠筷，青花釉里红瓷瓶与白玉雕蝉各一。对方十分贴心，递来红色印泥。

　　“季深？”白珠满脸怀疑，十分虚弱地低声询问自家保镖，“什么叫担保人？”
　　“若二小姐签署了这份契约。则合同一但生效，白老板所有风险由其千金承担。”季深弯腰，面无表情对她耳语。
　　“…………”白珠笑脸灿烂，默默起身，“这位先生。容我再考虑考虑。”
　　一片安静中，男人没什么表示，在气定神闲地喝一杯铁观音茶水。在白珠快要成功推到房间门外的时候，那两名打手蹭的站起来，迈步上前。
　　“孙先生。”季深上前一步，把白珠拽到身后，冷冷说道，“季深也觉得此事不拖。白小姐一向从未参与过此事。不如等白老板南京归来如何？”
　　“归来？归个屁的来！”男人暴跳如雷，“白远道那个王八蛋卷走我一个厂子的钱！如今音讯全无！”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白珠的手腕被季深拉着，拽得生疼。
　　“要么签字画押，打下欠条。要么我今天就把白老板的女儿带走，要他好看。”男子额角青筋毕露。

　　“老板……白，白老板不会跑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另一男子终于忍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去拉徐方川的手，结结巴巴说道。
　　“白老板虽然做生意精，精明了点，但他是断，断断不可能卖你假货的，”孙克梧挠了挠头，擦了下脑门上的汗，向白珠不断打眼色，“对，对吧。白小姐。”
　　“孙叔说的有道理。”白珠连连点头，“杜老板，我爹是断断不可能跑路的。我母亲尚在上海，他能往哪跑呢？”
　　“我怎么知道！”徐方川顿了片刻，阴沉着脸答道，但语气已经平静许多，他打量了白珠片刻，猛地拍桌，“白小姐，那我就再给你三天机会。三天之后，白远道若再不把那笔钱给我，我就砸了白家的厂子！”
　　“……杜，杜老板，你……”
　　“你什么你！孙克梧。我看你是被白远道给骗傻了。”徐方川恨铁不成钢，怒气冲冲道，“你忘了三年前他是怎么软磨硬泡，让你帮他还四宝会的债款了？”
　　“就那一，一次啊。”孙克梧摇头，“我相信白老板。生意人家，信字当头，白，白兄常这么跟我说的。杜老板，你该对白老板的千金放，放尊重点。”
　　徐方川面色青如铁。良久，恶狠狠扭过头来，“白小姐，这个字你还是必须得签。”

　　白珠手指发凉。正思忖退路，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按吧。没事的。”

　　白珠吓了一跳，抬头张望，竟然发现了自家大伯。白不易挑开布帘，从里间走出来，对她摆摆手。
　　“二丫头，按个手印。大伯保你没事。”白不易揉了揉额头，叹气。

　　白珠顿了又顿，终于抬手在白纸上按下一个红指印。
　　徐方川一把夺回纸契，狠狠瞪一眼白不易，拂袖而去。

　　“大伯，你怎么在这？”
　　“杜老板约我于此，说有事要谈。见不到二弟，他非要找你来。”白不易叹气，“二丫头，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不怎么样。”
　　战败消息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罢课此起彼伏。爱国有志青年，纷纷向白珠写信，怒斥白家军阀走狗。后来被她的一个同学看到了。祁同学很生气，帮忙把他赶跑了。

　　“二丫头，你先回家吧，晚些时候我去看你。季深，送二小姐回家。”
　　季深方才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闻言抬头，嗯了一声，为白珠推开门，二人走了出去。

　　一时间茶馆包间内只有白不易一人。他皱眉叹了一口气，端起茶壶。
　　“听说白老板新进了块烫手山芋？”
　　忽然从帘子后走出一个人。那人大踏步走向白不易，黑衬衣外套了一件深色马甲，于正午艳阳中手持一把青色油纸伞，显得有几分神经不正常。
　　“有多烫？”持伞人兴致勃勃。

　　“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汤先生，被黑骨盯上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白不易泯了一口茶，淡定回答。

　　“四宝会的东西他也敢碰？”汤夺玉啧啧，“令弟果然胆识过人，眼光独到。四宝会，交易司专用洗钱场所，明面上的古董拍卖交易生意，只是四宝会的冰山一角。”

　　“令弟知道什么是交易司吗？”
　　“不知道。也不知道归零社。”白不易摇头，淡淡回答，“当年由我的父亲决定了的。到这一代，白家完整地把血脉清洗干净。从此隐蔽世间。”

　　“那你的妹妹算怎么回事？人送外号，归零社一枝花。”汤夺玉嗑着瓜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姓赵的拐走了我的小妹。日后我定让他双倍偿还。”白不易面色阴沉，冷哼一声。

　　“而且，连棠得以进入归零社，我不相信你们的欲望师不知道。”白不易语气凉凉，“毕竟，贵社一直惦记着白家血脉。白家怀璧其罪，自从多年前企图背叛归零社，与贵社欲望师在西竹林打了一架后，便被软禁，严格监视起来。白家到这一代，只我一人与贵社仍有瓜葛，想必你们巴不得，再拉一名白家后裔下水。”

　　“不易你看你这话说的。”汤夺玉眯起眼睛来，倚在栏杆上晒太阳，沉默片刻，懒洋洋笑道，“难道你不是一名欲望师？归零社002白不易，白先生。”

　　“只是讲点现实。”白不易平静点头，“而且，我说了，连棠的这笔账，日后我定算个清楚。”

　　“算了。我还是对你二弟比较感兴趣。”汤夺玉叹气，“白不易，你就这么放任他？白老板近日动作频频，强取豪夺，商业欺诈，搞垮了西街面粉厂。革命运动逆北而上，上海工人罢工闹得沸沸扬扬。”
　　“你弟弟要死了，白不易。”汤夺玉抬头看他。

　　“我劝不住他。也不必劝他。”白不易淡淡摇头，喝了一口茶。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汤夺玉面露惊恐，痛心疾首。
　　“我父亲一向很喜欢二弟的。小孩子从小就被娇惯些，长大了难免也就贪婪些。我二弟正是如此。他从小得到的就是最好的。”白不易喝完了茶，淡淡开口，“白家到我这一代，就彻底洗清了。归零社不必再跟踪我。二小姐也不会再接触分毫。父亲在世时，就交代过了。我，远道，连棠之间，只我一人参与贵社。他日我无婚无子，一死白了，彻底把白家的秘密埋葬。”
　　“白家不是贵社的傀儡。”

　　“白先生，我发现你近日的话格外地多。”汤夺玉啧啧，“你忘记了你的身份？还是说你想成为叛徒？”

　　继而汤夺玉迅速起身，把窗上的竹帘放下，低声问道，“断欲刀现在在哪？”

　　“当然是在白家手里。我已经用拿把刀杀过了无数的人。”
　　白不易悠然点头，“知道吗，汤先生，有时我想把它毁掉了。”

　　“你在开玩笑。”

　　“对。”

　　汤夺玉转身就走。

　　“对了。”白不易沉吟一声，“汤先生，麻烦下次跟远点。”
　　“哦？小丫头片子发现我了？”
　　白不易抬头打量他片刻，淡定回答，“尽管二小姐的眼一向很尖，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或许你可以不打那把伞。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持伞青年闻言摸了摸下巴，抖了下那把折骨伞，笑眯眯道，“哦，那不行。这可是给敝社一枝花，白连棠小姐送我的礼物。”

　　“数三个数，让你滚。”白不易面色相当平静，“一，二……”
　　汤夺玉迅速推门，敏捷地消失在走廊深处。

　　白不易倒掉凉茶，把外套搭在手臂上，亦起身离开，走下茶馆二楼，在路边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白先生。”季深快步上前，接过外套。
　　“二小姐到家了？”
　　“到了。”季深低声说，“白先生，为什么要让二小姐牵扯进来？”
　　街道车铃响起，柳叶沙沙。白不易掏出怀表来看了看，平静点头，“她是白家二小姐，总要为白家做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