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师》云中有只大花猫

4、百招

　　烈日当空，六月酷暑，炎阳如彗落于山林之间，在深深浅浅的绿叶上度了一片金。正值晌午，林间树影婆娑，一阵风掠过其中，穿过伏魔殿广场上涌涌人头，四象青铜鼎上烈火歪了歪，又窜回原来的位置，习习燃烧。

　　热风裹着几点火星卷到北边擂台，迎面扫来一股剑气，与火星并山风一撞，后者即刻散得无影无踪。

　　欧阳复气势汹汹，提着剑四处冲杀，天赐却如同鬼魅一般，无处不在却又无法捕获。

　　他不断出招，剑影如雨，铺天盖地地落下，而天赐却始终像是一片虚无的蜃景，既不攻击亦不反抗，甚至连防御的姿态也懒得做，却愣是堪堪避过了所有招式。每一次都看似惊险的巧合，欧阳复却也一次都未能伤到他分毫，甚至连他的武器也没能逼出来。

　　被选进天机处修炼至今，欧阳复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憋屈的事。

　　无论他出招多快，对方都能恰到好处地躲开，就像看穿了他的心，他的每一招、每一步计算都被看透。明明这个叫做杨臻的人一招也没使出过，他的存在，却让欧阳复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

　　就像面对天机处掌门时一样。

　　“这个姓欧阳的要输了。”莫名突然开口，吓了施然一跳。施然吃光了从二小姐手里征收来的肉干，揶揄道：“这是根据战神您多年的战斗经验得来的结论吗？”

　　莫名说：“打架就是这样，越怕就越容易输，小天赐虽未出一招，欧阳却从他的无数次回避中感觉到了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并且生出恐惧。”

　　“如此看来，李昊天收了这徒弟不算亏，能察觉到对手比自己强大，而不是蒙着眼睛无知无畏扑向前，这证明他本身的能力不低、有些悟性，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有一番作为。”施然难得开口不得罪人，在座的掌门与长老们都觉得十分惊悚。

　　广场中蓦然传来一阵爆笑，只见南面擂台上，胡羊抱头鼠窜，苏橙提着剑骂骂咧咧地追着他跑。

　　东擂台由唐彻守擂，西面擂台上台比试的换了一批又一批，换上来的人撑不到两三轮就又灰溜溜走下台；北擂台上，欧阳复出了数十招，天赐却一招也不接，一开始见天赐灭了欧阳复的气焰还算振奋人心，然而看久了不由得感觉乏味。

　　因此苏橙与胡羊，一个是昆仑百战峰唯一的女性，有“女战神”之称的莫名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一个则是千锤峰中最年轻的弟子——昆仑四圣的弟子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这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情，比看别的野鸡门派相爱相杀要精彩得多，因此两人一上台就吸引了广场上所有观众的目光。

　　当然，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胡羊一碰上苏橙就像耗子碰上了猫，除了哭天抢地的惨叫声能对观众与对手造成轻微听觉上与心理上的伤害外，连苏橙的一根头发也没伤到。

　　“娘呀！您别拿剑追着我行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苏师姐我相信您的内心是善良的，我认输行么？别砍我啊啊啊！”

　　胡羊把剑当作了护盾，被苏橙逼得缩在擂台角落瑟瑟发抖。

　　苏橙怒道：“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跑什么跑？快出招！”

　　“我打不过你还不让我认输了？！苏师姐你这样凶小心嫁不出去！”胡羊被苏橙追着砍了半天，也怒了。

　　“你说什么……”苏橙气得发抖，“你找死！看剑！”

　　接着又进入了你追我赶哭爹喊娘磨刀霍霍向胡羊的循环当中。

　　施然捂着肚子说：“哈哈哈哈哈——二师兄你这徒弟果真是活宝，太好玩了！”

　　花水木：“……”

　　前厅内施然已笑得快趴到地上，花水木一手扶额表示实在没眼看，简春秋与莫名则忍笑忍得肚子痛，就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华山掌门也憋不住笑了出声。

　　施然捧着肚子倒在座椅上，余光瞄到广场一侧，忽而眼神一厉，冷冷道：“欧阳要输了。”

　　北面擂台上，天赐忽然轻巧一跃，跳到擂台边缘一转身，继而面无表情地靠在柱子上，说：“一百招。”

　　欧阳复满脸疑惑，正要动作，却发现自己全身像被什么缚着，一动也动不了。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午后日轮往西边偏移了几寸，一片白云缓慢飘过，原本隐在后头的金黄顷刻间泼洒下来，透明的丝线闪耀着金色光辉，欧阳复的脚底下赫然呈现出一个泛着白色光芒的法阵，法阵面积几乎占据了整个擂台，只擂台边上的四个角落没被笼罩到，而天赐就站在其中一个角落中！

　　四象青铜鼎中燃烧的灰烬飘出，轻飘飘地被风送到了北擂台上，瞬间碎成了齑粉！

　　而台下的观众们也终于看清了：欧阳复伫在擂台中央，脚下法阵中吐出无数丝线，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缠在欧阳复身上，还有几根绕在他颈间，只要他稍一动作，就会被这些丝线割成肉泥！

　　广场上众修士一片哗然，天赐整理了一下袍袖，丝毫看不出刚与人打斗追逐过的痕迹，他的声音冰冷而毫无感情，就像一座冻了万年的冰山：“欧阳兄说过，希望某能在你手下过一百招，如你所愿，如今你已出百招，也是时候认输了。”

　　欧阳复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瞧那样子仿佛随时都要吐血身亡。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吐血的冲动，他磨着牙，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在下不才，甘拜下风！”

　　天赐说：“感谢欧阳兄指教！”

　　周围安静了片刻，只余四象青铜鼎中三味真火燃烧的声音，与东、西、南三擂台上金属碰撞和哭爹喊娘的声音，须臾后，广场上迸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

　　这结果不止广场上的修士，就连坐在前厅中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也觉得不可思议，尤其作为天赐的师父，施然所感受到的震撼只会比旁人更甚。

　　他只告诉天赐不要妄用天魔之力，见天赐在擂台上跳来跳去却不接招，施然还以为天赐是像唐彻一样留了什么后招要将欧阳复一举击溃，却没料到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并且在任何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在擂台上布下这么大的一个法阵！

　　十年的光景能改变许多事情，当然也能改变许多人。如今的天赐若作为对手，哪怕是在全盛时期，施然也会觉得棘手。

　　如此想着，施然投向天赐的目光便与方才有了些不一样。

　　擂台比试一直持续到傍晚，选出四个擂台的擂主会在两天后进行下一场比试，以确定最后的排名。

　　仙市则会在翌日开市，持续三个月，是以在论道会上输了的修士也不会立刻卷铺盖走，而是多逗留一段时间，在仙市中收集一些奇珍异宝。

　　由于参加论道会与仙市的人数过于庞大，哪怕严如钰特地收拾了两座客峰给宾客们住，也还是有不少人住不下来，只好改投附近小镇客栈。

　　论道会与仙市期间昆仑属于半开放的状态，所有要参加此次盛会的宾客都要经过登记，并在手背上画下特定的咒符作为凭证，有了这咒符，在外投宿的修士们便可以出入昆仑山门与某些开放区域，也免得一些人浑水摸鱼。

　　擂台比试上，唐彻成功守擂，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东擂台的擂主。

　　天赐收拾了欧阳复后，北擂台上也出现了几个实力不俗的新人，但不是被他的阵法冻住就是被阵法锁住无法动弹，还有一个特别可怜的，中了天赐设下的迷魂阵，全程在擂台上载歌载舞，走下擂台时整个人都呆了，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

　　南面擂台上，苏橙守了半天的擂，出乎意料地在最后一场被一个天机处的新人打败了，那新人顺理成章成为了南擂台的擂主；西擂台上换人无数，最后由一个峨眉派的弟子夺得了擂台旗。

　　是夜，黑云蔽月，天空犹如一张漆黑巨大的幕布，笼罩住整个昆仑，深山中瘴气弥漫，夜枭浑圆的双目睁着，莹绿色的光从眼睛透出，远远看来就像两团鬼火。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在密林中穿梭，为首的一人抬手示意停下，他从怀中拿出一面薄绢在昏黑中端详了片刻，随后转了个方向领着身后的人继续潜行。

　　一炷香后，两人从后山出来，树影婆娑发出轻微声响，又有一人从树顶上跃下，拿出一张地图与一份名单递了过去，由始至终三人皆不发一言，交换信物后便各自散开，从后山出来的两人再次隐入夜色，而最后来的那人则沿原路返回。

　　第一轮论道会结束后，惯例由举办门派掌门设宴，为远道而来的众门派翘楚洗尘，而除简春秋外，花水木施然莫名等各峰峰主长老亦要出席。

　　天赐自擂台比试后一直默默跟在施然身旁稍稍靠后的位置，循规蹈矩的没有半分逾越，倒是施然却会时常留意身后那人的气息，想揉揉他的头，却碍于周围的闲杂人等实在太多，迟迟下不去手。

　　半晌，施然实在憋不住，以传音入密与天赐说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