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就像暴风雪》柜鬼

2、第一章

　　厚厚白雪被碾压发出嘎吱声响，自三天前那次暴雪以来尚未有人踏足的荒野被驼鹿车留下印记。
　　从马科斯镇出发起已经过去半天，多亏今日没有刮风，车夫比预计中更早来到象王山脚。
　　走过针叶树林后，车夫终于难耐过分的寂静，转头瞄了一眼唯一的乘客。
　　“…我真是搞不懂，你一个外地人为什么要去帮那个姑娘。”
　　“——。”
　　“我知道她是很可怜，又年轻可爱，但犯不着为此送上小命吧。虽然把你送到这里才说这种事有点马后炮，不过前几天也有个和你一样好心的外地人自告奋勇帮她的忙，结果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要是你改变主意的话，我可以不收你的钱，带你回镇。”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她，你的车费自然也会如约支付。”
　　“…唉，那是再好不过了。”
　　虽说是给出忠告但也无意拒载的车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摇着头赶路。
　　走到山路未开的地方积雪太厚，鹿车无法继续前行。还不等他开口告知，乘客便自觉从板车上跳下。
　　“送到这里就好。”
　　“我也只能送到这里。这两天大山的心情阴晴不定，现在还算晴朗但指不准下午就变了天，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你的车费。”
　　对车夫最终的忠告罔若未闻，将装有二十枚银币的小皮囊递给对方彻底打断话头。
　　见他去意已决，车夫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望了一眼便驶着鹿车回头。
　　又一个年轻人要为无意义的理由而死、这么想着，车夫不由得发出一声厚重的哀叹，好像揣入怀中的硬币都沉重了几分一般。
　　眼下正当暮冬时分，一直到转暖前山林都是旅人要极度回避的地方，连再有经验的猎人也不会擅自挑战，更毋论主动闯入。
　　姑且不提入夜后饥肠辘辘的猛兽亦或是恶劣的气候环境，哪怕今天这样风和日丽的晴天也有极大的危险。
　　这种晴天里在雪地里长时间步行极易害上雪盲，若是因此在山林里迷失方向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明明风险巨大，却连基础行李都没带好，只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布背包。
　　这样就想挑战冬季的深山，在任何有理智的人看来都是自寻死路，因此被车夫判下死刑也不奇怪。
　　不过找死的本人倒是镇定自若地在正式踏入深山前检查起行李来。
　　打火石、火柴、罐装的油脂和药膏、钱币、绷带、几条干毛巾和轻薄的毛毯，最后是不可或缺的圣书。
　　需要的东西已经全部集齐。
　　耳边驼鹿车驶过雪地的嘎吱声渐行渐远，完全懒得回头目送对方，被人断定不可能活着回镇的莽撞年轻人克洛斯，脸上只有与周边雪景混成一团的平静。
　　实际上并不仅仅是神色，他的容貌也是字面意义上的“融入雪景”。银白色的头发、几乎胜过绝大多数深闺少女的白皙肤色，暗白色的旅人装。这样的长相和打扮若是遇难，哪怕有人想来营救也难上青天。
　　抬头确认山峦的高度，在脑内定制粗略的前进路线，克洛斯系紧布背包，开始步行。
　　最初几乎平地的地势还能正常踩在雪地上，但攀上一定坡度后，积雪就厚得能吞入人膝。除去一些常青树木和裸露在外的山岩外，视野里一片耀目的白色。
　　克洛斯微微蹙眉，稍作思忖后走向一棵较大的针叶树，折下许些合适的枝丫绑在脚底，行于雪上。
　　虽然暂时免去沉入积雪的麻烦，但走到更陡峭的地方势必得把则临时制成的雪橇鞋拆下。
　　经由简短的目测，可能要保持这个状态走到下午靠近黄昏时。
　　轻吸一口气，克洛斯绷紧肩膀，加快了步行速度。

　　深冬的山内静谧无声。
　　随着太阳西落气温直线下降，目前天边还燃着深橘色的火烧云，不过很快天色就会完全黑下来。
　　克洛斯停下脚步，四处搜寻能遮风避寒的场所。
　　像是洞窟或巨岩的细缝都是理想的避风港湾，考虑到他此行的目的地，仔细搜寻那些地点都是有必要的。
　　六天前，紫香玲酒馆的男主人为了替患上急病的妻子采药草前往象王山一去不回，他的女儿独自守着酒馆生意，一边照料病母一边替父亲提心吊胆。
　　关于自己究竟是怎样才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克洛斯并不放在心上。
　　说起来明明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具体细节却已经相当模糊。
　　酒馆里温暖而厚重的人息，混着燕麦加以粗糖煮沸的甜酒，一些马铃薯泥和猪肉。强颜欢笑的少女说了些什么，大抵是对今后的担忧和害某个无辜者失去行踪的愧疚。
　　后来她悄悄垂下头，眼角鲜红，带着自己是个罪人的愧疚态度恳求自己——其实更像是哀求，希望自己能去象王山寻找父亲。
　　克洛斯记住了象王山的地址，她父亲的外貌特征，还有一些关于药草的情报，便答应了下来。
　　药草长在山腰处，专门在偏僻危险的细缝里扎根。象王山到马科斯镇有点距离，但徒步两天就能走到。她的父亲若是许久未归，不大可能是在路上迷失，唯一的可能性是在采药途中遇到了什么意外。
　　克洛斯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找到活着的人。即便没有食物短缺问题，这样冷的天气里发生任何意外，可能不过一夜就会冻死。最好的结局就是找到她父亲的遗体和治急病的药草，让那姑娘举办个像样的葬礼。
　　不管怎样，检查洞穴都是无法避免的。
　　绕过两个浅浅的洞穴，也扫视了一些比较可疑的雪堆，既没有发现遗体也没发现人走过的踪迹。三天前整片地区下过一场暴雪，这令搜寻变得更加困难。
　　“……看来只能在长有药草的地点周边重点搜查了。”
　　呼出一口稍长的气息，克洛斯打量了一眼完全黑下来的天色，走向能够遮挡雪花的山岩。
　　他并不需要点火取暖，但大大咧咧躺在雪地上是不可取的行为。若是半夜下雪的话，在这样的地带会积起难以置信的厚度，那个时候就麻烦了。
　　现在他需要恢复体力，好为明天的搜寻做准备。

　　“……——。”
　　大山的心情反复无常。
　　一夜醒来，昨天自己踩下的脚印已经完全消失。一反昨日的好晴天，天空是一片阴森森的灰白色，好像随时都会刮风雪，雪层又厚了许些。
　　看样子在岩石下休息是正确选择，昨晚不知道时又下了雪。
　　克洛斯离开自己过夜的山岩，这次向山腰直行。
　　目所能及范围内能够避难的地方都不见人，但个别崎岖和唐突的断层发现了药草被摘采的痕迹，在一段时间的追寻后终于找准了大致的方向。
　　路线向西。
　　顺着药草采集的路线在穿越树林时、克洛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连串步距较远的脚印印在雪地上。
　　脚印的主人应该相当敏捷，在脚掌完全沉入雪地之前便跨出了下一步。因为昨夜下过雪，这是全新的脚步。
　　大概是车夫和酒馆女儿口中「外地人」所留下的痕迹吧。
　　有了比药草更加明确的路标，克洛斯不急不缓的循着脚步前进。
　　阴暗的风贴着耀到人眼痛的白雪攀上脚踝，寒意几乎刺入脸部的皮肤。体温正常的人在这种低温下浸泡几分钟，恐怕体温很快就会降到连白气都哈不出的程度。
　　微弱的风声、近乎嘈杂的脚步声，昏沉沉的冬季白日里，克洛斯渐渐看到树林的尽头。
　　这并不是什么茂密的树林，稀疏的几株常青树甚至无法起到增添色彩的作用。

　　——所以、才尤其刺目吧。

　　从未被阳光和雪地耀伤的眼睛，在看见那个人时因刺痛而退缩地眯起。
　　在树林对面的小小陡坡上，徒手攀着岩壁的少年、
　　是耀目的金色。
　　在这片极寒之地中他穿着无袖的紧身甲，姿势狼狈的卡在怪僻的立足点上，即便无法看见他的正脸、也能看见他冻得通红的肩膀和手指。
　　他抬手够着自己头顶那株药草，踮起的脚尖正不停颤抖着。
　　急促的气息在他脸颊边散开，白色的吐息消融在冷空气里。

　　即便是对于克洛斯而言，他的打扮和行为都太过离奇，叫人怀疑双眼。
　　就连招呼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呆呆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唔、嗯…可恶、嘿咻……！”
　　笨拙得犹如小孩在够自己的玩具。
　　最后一次用力他完全踮起脚尖、用大拇指支撑身体，总算将淡绿色的药草握入掌心。
　　“好！”
　　少年发出欢呼声、然后下一秒失去平衡重重摔入雪地。
　　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注意到克洛斯的存在，即便身陷雪地也毫不在意，反倒是露出安心的笑脸、凝视掌中的战利品。
　　一直到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拍去身上雪块，打算离开时，才看到站在一边的克洛斯。

　　“呜哇啊啊啊？！谁啊你！？”

　　从最初莫名的惊讶中清醒。
　　克洛斯近乎无奈地盯着因受惊而再度跌坐的少年，抱住肩膀。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