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若虫》月咏乔

2、红枫糖茶

　　却说莫百里下了山便向离宗门最近的城市走去，他是这么想的，林初修士这样看似杖不离手的人就算把拐杖丢得再远也不会远过这个城镇了，要不然还要手杖做什么用？

　　不过他转念一想，林初修士那摆明了为难他的样子，应该不会把手杖留得太近，被农人当柴烧了也不一定，要不然很快被他找着可就不是为难了。

　　而且线索也太少了吧？只有龙纹这一条，怎么也只能联想到皇家物件，可皇家物件又怎会留落民间，这可叫他怎么找嘛？

　　日上三竿时刻，离宗门最近的城市很热闹，沿街楼台皆满客，支着面食摊位的小贩们生意也不错。现在正是三伏天气，街上又是热火朝天的，刚下山的莫百里难免也有些被这气氛带动，松了松叠紧的衣领。

　　莫百里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一直这么热闹，不过当他踏上这条街的第一刻，看着之前如蝼蚁般的人一点点变得真实，各式各样的人在他面前走动，忽然有了些隐士入市之感，阔别已久却无法融入。

　　“唔。”擦碰之间莫百里感到有人碰了他一下。

　　“小少爷给些……”

　　莫百里转身一看，碰他的是个佝偻着身体不过比莫百里高些的老者，身着破旧的青灰色衣衫，满脸沟壑，拄着拐杖的手也亦然，明明是在湿热的三，他手上的皮却一副要掉不掉的干涩样，指甲缝里还卡着些不知出处的污垢。他的拐杖也很随便，看起来不过是随意捡的树枝，约莫两指宽。莫百里推测，正是这拐杖碰得他。

　　他愣愣看着莫百里，连乞讨的语言都忘了说。

　　“你是……百里？”

　　莫百里没想到随便下个山居然还能遇到认识自己的人，还管自己叫那么亲昵，于是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难道你不是？可是你这神色你这痣明明就是我们小百里啊。”老者有些激动地指着莫百里的嘴角，“当年我们看着你那师父给你点的！”

　　什么，痣？

　　因为突然醒来又走的急，莫百里哪有昭镜子的闲心，知道自己脸上没什么污渍已是万幸，哪会关注什么嘴角有痣啊。说起来到现在其实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不好意思，您能具体说一下吗？”对于自己的过往，自己应该是抱有好奇心的，莫百里想。

　　“你忘了？”老者上前牵上莫百里的手，将他拉去了路边不挡道的地方，一手虚掩着面，悄悄对他说：“当初那瞎子把你按在桌上，拿根绣花针给你戳上这颗痣，然后用墨给你染的难道你忘了？”

　　老者倒是比他这亲历者还要义愤填膺。

　　“瞎子？你是说我那个师父？”莫百里试着想了一下自己被林初修士压在矮桌上被迫“点痣”的场景，好像是有那么些让人生畏。

　　虽然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乘机问一下林初手杖的事，但情感上莫百里还是问出了“那是为什么呢？”这种问题。

　　“这个……”老者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你没有和我们说过，我们只觉得那天那瞎子表现得出离得愤怒，虽然他平时也算不到什么正常人，但那天……”

　　一个宗门的修士被乞丐说是不算正常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不过他们这糟糕的相处模式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期待。

　　“你一直在说‘我们’，那是你和谁呢？”

　　“你连这都忘了吗？”老者很惊讶。

　　“不……我只是前几天撞到了脑子，脑子里乱乱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思索片刻，莫百里决定把林初修士告诉他的原因说出来。

　　“……”

　　谁知听了此言，老者突然神色一变，甩开莫百里转身就走。

　　“欸，等等，我还想问……”林初手杖的事呢……

　　莫百里想追上老者，可老者明显比他要更熟悉这条街的一草一木，一个闪身便隐匿进了人群中，让莫百里想找也找不见。

　　所以这都是什么事啊？明明是你先找我的，现在怎么连个问题都不愿意听？莫百里心里有些小失落，感觉像是被抛弃了。

　　“一条龙啊！两家好啊！三结义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六六六……”
　　“冰糖葫芦哦！卖冰糖葫芦哩！”
　　“西瓜又甜水又多！不甜不要钱嘞！”
　　“行行好，大哥赏个铜板吧……”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明天要去吃喜酒，官人给我买点胭脂水粉吧？”
　　“哦哦哦！！ 臭拳罚一杯！！”
　　………………

　　在街道上嘈杂人声的衬托下，莫百里不禁更觉寂寞无聊赖。
　　“算了……”刚巧莫百里身后是一家小酒楼，为了抒发一下自己今天沉闷的情绪，莫百里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客官想要来点什么？”

　　才跨过门槛，就听见小二洪亮的招呼声，让要面子的人一旦跨进来就别想出去。小二人也是活络，腰背微微弯着，身着天青色布衣，头戴同色头巾，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略低垂的面孔只有巴掌大小，下巴尖得和削过骨一样，他的双目狭长，因为脸上满载的笑容而眯成了两条线。

　　见莫百里是一位总角小儿，小二将腰弯得更下，直至能与莫百里的视线相齐平。

　　“客官是一位吧？可真是巧，小店现在就只剩一张空桌了。”

　　一时间，酒楼里鼎沸的人声沉静了下来，本靠着门口划拳的一桌酒客也没了声响，空留两手的动作禁止在空中。

　　“那麻烦带路了。”虽然略有疑惑，不过莫百里还是选择不想太多跟着小二走。人这么多，这家店总不会是黑店吧。

　　“好嘞，客官跟我来！”

　　随着这洪亮的一声，酒馆里又“活了”起来，唠嗑声、划拳声、上菜声、酒杯碰撞声……络绎不绝。几颗茴香豆在酒客“弗好哉，弗好哉”的叫唤下顺着地板滚到莫百里的鞋边停了下来。碧绿浑圆的豆子上沾了些灰尘，一看就是废了的。那酒客瘦骨嶙峋，想是喝得有些上头，半敞着衣衫，趴在地上伸长了手就想去抓那茴香豆，一巴掌拍不着就往前再伸手，手指颤颤摇摆间拍到了百里的鞋面。

　　虽说才结丹，但百里好歹是半步仙途的宗门子弟，早可不食五谷，不染红尘，所以他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也没被泥土污浊的白鞋居然在此次遭了劫难，还真是让他意外。

　　他弯腰想要扶起酒客，却被店小二给抢了先。店小二一把架起醉酒客，连丢带推让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客人可别闹事，好好呆着，待会儿补你一碟茴香豆。”小二盈盈一笑，将酒客的脑袋架到了沾满酒香的八仙桌上。

　　“豆子好啊，嘻嘻，豆子好……”酒客嘴角垂涎，痴痴地呢喃着，面孔干瘪，两颗浑圆的眼珠子突出又可怖。

　　店小二细长的眉头一皱，对着门帘后的后厨就喊一声，“小张啊，这里来碟茴香豆！”

　　“好嘞！”从门帘后传来一道很有活力的声音。

　　“劳烦小爷久等了，小人这就带你去楼上。”小二笑眯眯地撇过头，搓着手对莫百里说。

　　此时莫百里已经有些不想再在这酒楼呆下去了，因为这古怪的氛围，还有小二脸上古怪的笑容。狭长的眼睛，尖尖的耳朵还有高挺的鼻梁，都让他看着不似常人模样。

　　但碍于小二实在热情，莫百里也不做推脱，跟着小二上了楼。

　　“客官是要住店吗？今天还有一间上房。”把莫百里安置到二楼的一个空位后，小二便问。

　　莫百里思考了一下他的行程，他不过是来找手杖，在哪里将就都一样，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在这怪地方住，于是就答：“也不是很必要。”

　　“诶～客人你可别这么说，先订一个吧，以备不时之需嘛。”小二热情的将倒扣在桌上的茶杯掀起，为莫百里倒上了一杯琥珀色的晶莹液体。

　　此茶散有檀木之香，又有赤砂之色，莫百里忍不住尝了一口，便发觉它甘甜而不腻嘴，解渴又能生津，开胃却又无山楂的酸涩。

　　“这是什么茶？”真好喝。

　　“客官先回答我订不订啊。”捧着茶壶的小二一脸羞赧。

　　“好吧，我订……订五天。”

　　“哎呀，哎呀，有您的光临真让小店旁壁生辉！”做到了一笔大单，小二很高兴，“承惠银钱六两，此茶是本地特产红枫糖茶，请问还要来些吃食吗？”

　　“吃食不用，只是没想到这红枫也能做茶？”莫百里知道秋日里的红枫丹如火，只是不知它的味道会如此甘美。

　　“客官有所不知，不是所有的红枫都可做茶。”小二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了占比极大的瞳仁，“承蒙临初神君垂青，本地枫叶从生长到掉落皆是鲜红似火，还没有长出绿枫叶的例子过，而且这枫叶啊，自带一种奇特的清香，泡茶是极为好的。”

　　“甜枫树……”莫百里默念，“不过你刚刚说的林初……神君是？”

　　小二还未回答，便听邻桌一道人道：“你这小儿怎么连神君都不晓得！亏还是个有修为的！”

　　“我……”

　　“你什么你啊？”道人站了起来，颇为趾高气昂地走到莫百里面前，两撇漆黑的胡须飘浮在空中，“你师承何处，怎么连天道的大名都不知道？”

　　“天道？林初？”就他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应该不是吧，应该是重名吧，如果天道是林初那样的玩意儿的和话，他指不定会逆天而行，啊不，他是一定会逆天而行。

　　见莫百里的神情如此不认真，道人又打算出言教训，小二却和和气气地拦在了两人中间。

　　“算了算了，道长您就别和他一个孩子多计较了，还有小官人呐……”小二空举双手做掩护状，好容易睁开眼睛斜视莫百里，他的眼白极少，眸色又极淡，不与常人相似，乍一看有些瘆人，“临初神君就是天道，天道就是临初。”

　　莫百里抬头看着小二消瘦的侧脸疑惑道：“天道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那他不寂寞的吗？”

　　“天道当然只有一！”道人愤怒地出言打断。

　　“寂寞吗？嗯……也许吧。”小二淡淡笑着，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莫百里还是在质疑道人。

　　莫百里将杯中的红枫糖茶饮尽，起身走向道人，他的步伐坚定，口齿清晰，说话也干脆，努力昂起的小脸更是让人心生好感，“我是离这里很近的流云宗的弟子，师从……林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