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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事里的事 ...

  •   97年的夏天,方夏十七岁。
      高考结束后全家反复研究,才决定报考C大,这所北京有名的经济类院校。母亲坚持认为学会计专业,以后找工作的出路会比较广。那一年,C大会计系在江苏省招生的名额只有两个。
      方夏以635分的成绩顺利录取了第一志愿的第一专业,父亲为此在部队大院里宴请了许多宾客庆祝,方夏在家里的两层小楼上俯视庭院中的觥筹交错奉承恭贺,掩上卧室门畅快地看香港电视剧。
      好友苏文在暑假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找到家里,车子都没支好就拉住她说:“哎,你知道有谁和你考上同一个学校么?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耶!这下我们都在北京上学了,我可以一次看望你们两个人。”
      苏文考取的是距离C大不远的J大,这是方夏和她还在高中宿舍上下铺的时候就商量好的计划。
      高中三年她俩几乎形影不离,留一样的齐耳短发,穿一样的运动服白球鞋,像男孩子似的称兄道弟,豪爽大笑品评武侠,在历次考试里你追我赶共同努力。
      所以,方夏觉得未来的日子会更加有意思。
      那天,父母去上班,方夏独自在家玩超级马力游戏,电话吵得她不得不放下手柄去接起来。
      “你好,请问方夏在吗?”一个陌生的男声在那边问。
      方夏奇怪道:“我就是啊,请问你是……”
      “我叫程宜风,是苏文告诉我你的号码的,我也要去C大读书,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去北京。”
      “噢,我还没确定。”方夏有些意外的说:“父母要陪我一起去。”
      那个叫程宜风的男声继续说:“这样啊,我本来打算大家结伴走呢,苏文去上海旅游了,让我跟你联系。那……咱们只有到学校再见啦!”
      放下话筒,方夏才想起忘了问对方的联系方式,只记得他的扬州口音很是明显。

      这是方夏第一次离开家。大学校园是怎样的,早在压抑的高中苦读时期就很憧憬,广阔的知识殿堂还是新奇的生活天地,都在心里变成明丽的图案。
      母亲牵紧她的手走进校门的时候,学校广场上飞舞着“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条幅,教学楼前分成很多桌子的咨询台旁都围着熙攘的家长,许多青春洋溢的脸在兴奋地四处张望。
      母亲转身对跟在后面拖着行李箱的父亲说:“咱们先去看看会计系那边发的资料吧。小夏,你拿着录取通知去排那边的队,我跟你爸一会儿就回来。”
      方夏笑着说:“好啦,妈。不就是办手续吗,这我都会。”
      母亲梁冰还在叮嘱:“记得盖好章,拿好所有收据□□。”,方夏已经背着双肩小黑书包轻快地跑到人群中去了。
      办理入学手续的队列挺长,方夏踮脚看前方蜿蜒的曲线,悄悄吹了下口哨。身边谈笑走过的女生们长发飞扬裙裾飘飘,忽而簇在一堆窃窃私语,忽而又散开发出清脆的笑声。
      方夏瞥见她们手腕上的银链和耳垂上摇晃的耳环,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她依然穿着短裤和宽大牛仔衬衫,没有任何装饰物,除了一只Kitty猫卡通表。
      排在她前后的都是男生,间接帮助遮挡着阳光,方夏探头偷窥前面那个人手里举着的录取单,好像看见了“扬州”两个字。
      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哎,同学。你也是扬州来的么?”
      那男孩回过头,面部轮廓深刻,眼光幽邃,鼻直唇薄,黝黑的皮肤衬出含笑的一口白牙,像牙膏广告里的模特。
      他看着方夏说:“老乡?”
      方夏高兴地点头:“嗯!我是会计系注会专业,方夏。”
      他说:“97注会二班程宜风。”
      C大的注册会计师专业是文理兼招,一班是文科二班是理科,方夏虽然跟程宜风不在同班,上大课的时候总能看见。
      方夏习惯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还像高中时那样端坐聆听老师讲话,程宜风却经常早到用书本占上最后排的位置,个别时间方夏根本看不到他的踪影。
      文科班的男生很少,只有13个人,方夏宿舍里的女生私下称他们“十三太保”,这有贬义的意味。系里搞体育活动,班里的姑娘都不愿意去看,因为选入系队的男生也不过只有一人。
      两个班的同学在课间也会相互聊聊,加深印象,由于除高等数学以外的课程都差不多,共同话题还算不少。
      可方夏在报名那天之后和程宜风就没有再说过话,因为在路上遇见程宜风的时候,他的身边总跟着一些其他男生,他们最多微笑的以目光打招呼。

      苏文和方夏每隔一两周会聚一次,聊的事情依然很多,从喜欢的课程佩服的老师到图书馆的藏书教学楼的设备,再到学校里的社团和风云人物,自然,还有宿舍里女生的秘密。
      在J大门外的成都小吃馆里,方夏苏文唏嘘不已地吃着酸辣粉,苏文一边把粉里的黄豆挑给方夏,说:“你爱吃多吃点儿,我们这个店的口味算是最正宗的,特别是红油肺片,可惜你吃不了猪肉。”
      方夏扯出桌上的餐巾纸擦鼻子说:“是啊,都怪小时候保姆阿姨喂肉丸太多,伤到现在还吃不了肉。”
      苏文笑:“家庭条件太好还好意思说,真跟笑话里写的财主看长工不顺眼,就罚他吃自己觉得腻烦了的肉。”
      方夏推她的胳膊说:“又批评我!一个宿舍的时候就整天挑刺,说我衣服洗不干净,还嫌我吃饭速度太快,还骂我考试粗心大意,真够吹毛求疵的。”
      苏文说:“你上学年龄比我们都偏小,住校不是太习惯,我这是不断激励你进步呢,记得刚进宿舍那个月你还想爸妈,每晚在上铺抽抽嗒嗒来着。”
      方夏用手比着嘴做了个关闭拉链的动作,继续埋头吃豆,说:“陈年旧事别提啦,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怎么说我也是个成名侠客。”
      苏文伸手揉乱方夏的短发,笑着说:“好了,就你那花拳绣腿,跟我比划两招还凑合,京城卧虎藏龙,当心人外有人。”
      方夏做肃然状说:“老大教训的是,江湖已不是我们的江湖。流星的光彩虽只是一瞬,却也辉煌夺目,剑呢?剑还在心中。”
      苏文叹气说:“被你打败了!你们同学也能像我这样隐忍承受啊?”
      “她们对我还不错啊,就是有时会劝我正经些,不要痞痞的跟流氓似的。”方夏无所谓地说,“没办法,我从小军队长大的,难免会英姿飒爽。再说她们整天讨论的化妆品和时装牌子我也搭不上话啊!”
      苏文说:“人家都说大学是一个女孩蜕变的重要阶段,更会穿着更会打扮,也更有女性魅力。”
      方夏斜眼盯了苏文一阵说:“有问题,我觉得你的思想有严重腐化堕落的倾向,是不是忘了咱们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宏伟蓝图啦?”
      苏文岔开话题说:“我跟你说,我们宿舍里的女孩有个特别要好的男朋友,高中同学,常买毛毛熊来看她,还带她去吃原味吮指鸡呢,人长得很帅,就像……像郭富城一样。”
      方夏说:“吮指鸡有什么好吃,我妈说了洋快餐最不健康,含很多激素容易催胖……”
      “那个……疯子最近忙什么呢?”苏文打断了方夏,挑起碗里的粉条又放下。
      “疯子?”方夏莫名其妙,“你去神经病院干吗啦?”
      苏文没好气地说:“我是说跟你一个系的那个程宜风,上次我去你们学校想顺便去找他,可没有找到。”
      方夏说:“他呀,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和他都没说过话,前些日子倒是听说组织过同乡会,他是会长。但你知道我最烦这种应酬式的活动,还不是吃吃饭喝喝酒,不如省点儿功夫看书呢。”
      “噢,这么说他还是挺爱参加活动的,你见过他踢足球吗,从小他就在这方面比较厉害。”苏文继续说。
      方夏撇嘴说:“那有什么好看的?几十个人追着一个球跑,费半天劲也进不了网子。还是篮球精彩激烈,我爸在旅里面可曾经是篮球队长哦。”
      苏文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她从脚下提起放着的塑料袋说:“要不,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带给他吧。”
      方夏扒开袋子翻看:“什么啊?哈,是梅干菜!我也要吃,在这里很久没吃到啦!”
      苏文从中取出一包说:“好,好。就知道逃不过你的魔爪,我一个亲戚来开会带的。程宜风他父母曾经交待过我们,在北京要互相关照,所以要给他点儿。”
      方夏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只把纸包凑到鼻子上闻着:“哇,家乡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啊!”

      程宜风的宿舍和方夏的正好相对,方夏爬上四楼寻找他房间的门牌号。“424,对,应该是这间了。”她一边仰头一边喃喃自语着。
      “你是来找我的吗?”身后有个人突然说。
      方夏吓得连忙回头,程宜风斜挎着书包立在她身后,穿灰色翻领毛衣磨白牛仔裤,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嘴角微微上扬。
      “哎呦,你会凌波微步啊,悄没声息的。”方夏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说:“苏文托我拿给你的。”
      程宜风接过来没有多看,笑着说:“这丫头,还挺有心的,她怎么没过来啊?”
      方夏说:“你不是大忙人么,她找不到你这个社会活动家啊。”接着小声接了一句:“上课又没见这么认真。”
      程宜风依然笑着:“谢谢你,下回她再来我请你们一起吃饭好吧。”
      “好啊!”方夏眯眼笑说:“有的吃怎么少的了我。你忙你的,拜拜。”
      说着她转身向楼梯走去,“等会儿!”程宜风在后面招呼,“从那边下楼应该离你们宿舍更近些。”
      “哈,多谢指点。”方夏换了方向继续走,然后又停住回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宿舍在那边?”
      程宜风已推开房间门,退了一步说:“你们隔壁女生跟我们是联谊寝室。”
      方夏始终不觉得联谊寝室有什么意思,虽然她们宿舍里的几个姐妹对此也比较感兴趣,还玩过给清华大学某系某号宿舍写信碰缘分的游戏,而且居然真的招来了五个同届的男孩子的回音。
      大家约好在清华园里见面,为此有两个姑娘还颇装饰了一番,穿上自己觉得最美的衣服,轮流在宿舍墙上唯一的长镜子前不经意地晃悠。
      方夏却坚持不愿去,讽刺地称这种活动是典型的集体相亲大会,目的不纯。最后其他几个女生光鲜亮丽地绝尘而去,仿佛扔下个灰姑娘只配看家。
      整理好笔记本,方夏又向图书馆进发了。尽管学校里的书籍还是有些陈旧,但一些经济类期刊上的观点还是新颖可行。
      拿了最新的一本《金融研究》来到空位上,方夏开始掏出笔在本子上摘抄重要的段落。经济学老师说过,在校期间一定要抓紧培养分析问题研究理论的能力,特别是多关注经济方面的重要变化,这样毕业写论文才能打好基础。
      正写的不亦乐乎之时,一个纸团飞过来滚到她面前。方夏没注意到这是从哪个方位过来的东西,她抬头四处看,在过道间进出的人有好几个,各个目不斜视。
      “谁乱丢废纸啊?真没公德心。”方夏嘟嘟囔囔找身边的垃圾篓,可是毫无所获。
      她想:算了,就当个草稿纸吧,正好碰到数字需要计算。
      纸团被展开,几个黑色水笔写的粗体字映入眼帘:希望常能见到你,明天下午再坐在这个位子上好吗?
      方夏一时转不过念头来,望着纸条发愣。这是谁写的?是跟谁说话?
      这时,她耳边有个声音低声地说:“有人约会你噢。”
      霍然转身,程宜风就坐在她背后的位置,向后摇晃着椅子,闪亮的眼光中有谑意。
      方夏迅速把纸条团起掷在一旁,不搭理他接着抄书。过了没几分钟,她又回头问:“你看见是谁干的啊?”
      程宜风摊开手说:“什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方夏恨恨瞪了他一眼,抱起书本快步走出图书馆。

      纸团事件让方夏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想了很久,明天去还是不去呢?她对肇事者的身份很有些好奇。高中的封闭式管理让她一直专心于看书和升学,即使身边也有男女同学间朦胧的好感,小说影视里也看过生死相许海枯石烂,但与自己无关。
      这个人,肯定就是本校的学生了。他长得高不高?帅不帅呢?会是哪里人?
      方夏摆摆头,一个翻身坐起向楼下电话亭冲去。苏文的她们宿舍已经装了电话,可方夏的学校要到下学期才能实现每房一部,现在要打电话只能去小卖部。
      号码早就记在脑子里,方夏拨通了苏文的电话,却响了很久也没人接。那时传呼机已经开始流行,方夏没买苏文也没有。
      拿着电话,方夏无意间望向窗外,她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影子走了过去。
      苏文穿了黑色紧身毛衣暗红色花呢格子长裙,戴了梅花形状的长项链,还蹬着黑色短皮靴,红润的脸上微微带笑,头发已渐渐留长,修成碎碎的层次,有妩媚的感觉。
      方夏站在原地没有喊她,因为她的身边还走着另一个身影。他们走出校门,并肩靠的很近。
      下午五点多的操场上最为热闹,不少男生活跃在篮球架之间反复演练着三步上篮,或者停在罚球线投篮。
      方夏就坐在操场的石阶上,看活动的人们循环往复,看篮球随着抛物线轨迹砸在篮板上,打在篮筐边缘或者直接越过板子掉入草丛,能投中的竟是少数。
      能不能精确计算出一个角度和姿势,次次都能正中目标呢?也许影响我们的因素如此多,多的每条道路都有不同的结果。
      方夏想起苏文曾经握着她的手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永远是好兄弟。”
      想起苏文在她考试排名下降时鼓励她:“没事,方夏是最聪明的,下次测验又是一条好汉。”
      想起苏文和她拉手在马路上一起骑车并高声唱歌;她们挤在一张床上开着应急灯蒙着被子探讨题目;她们评论小说诗词中的优美字句欣赏陶醉顿足捶胸。
      可是,现在苏文有了别的空间,她有对方夏也不能说的秘密。她和程宜风原本就很熟悉,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吧。
      这是必然的规律,每个人都会长大成人。
      天色暗下来,方夏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双手插兜潇洒地吹着口哨向食堂走去。

      第二天,方夏没有去图书馆,她在自习室认真地演算微积分。数学的基础不差但也不算出色,方夏前一阵刚从海淀图书城买了几本习题集在琢磨。
      学生会主席岳新宇找到她,坐在她身边悄声说:“方夏,跟你商量个事儿,下周咱们系里要办一二九歌咏晚会,我知道你应该会唱越剧吧。”
      方夏跟学音乐的舅舅练过发声,母亲又是越剧票友,耳濡目染多年,确实会几个段子。她侧头说:“干吗?让我上场啊?不行不行,那么多人,唱不好多没面子。”
      岳新宇说:“那你就是会唱啦?甭管那么多事,都是自己人联欢,而且还有班级之间比试的性质,多参加一个节目就多加分,重在参与嘛。”
      “那好吧,我是为了班级荣誉,不好您可别带着人在下边喝倒彩!”
      “好,我就看出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岳新宇见方夏同意表演,语气也贫起来,他早看出来她有男孩子的豪爽个性,这么说正是投其所好。
      联欢那天,临到多功能厅,方夏才发现学校卡拉ok碟机里原来没有《梁祝》中祝英台在楼台会里的唱段配乐,她问岳新宇能不能清唱一段,可他说这样没有戏曲的感觉,而且她的节目还要和其他地方戏曲联合做成一个串烧,音乐必须有连贯性。
      岳新宇翻查点歌本,突然说:“哎,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嘛,这个段子最经典了,你能不能唱?”
      方夏白眼他说:“我可唱不了男声,除非你配合!”
      岳新宇眼睛巡视一番陆续到来的同学们,说:“要人配合是吧,这也不是难事,找他一定行!”
      方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程宜风正走进大厅。
      很多年以后,方夏还记得那次在舞台演出的情景,她和程宜风的搭档是那样默契,即使从来没有练习过,在现场的神情和手势都博得大家的热烈掌声。
      唱最后一句“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时,方夏觉得自己也真的有这种想法。
      坐回观众席,程宜风对方夏说:“嗓子很不错啊,训练过?”
      方夏淡淡地说:“随便玩玩,算不得数。”
      程宜风又说:“圣诞节苏文提议出去玩,你有什么喜欢的。”
      方夏看着台上继续的演出,说:“你们一起去吧,那天我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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