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68、第 68 章

　　石韬玉不肯再去项明珠的小楼。没过几天，杨月娘觉出异样，询问项明珠发生了什么事。
　　项明珠搪塞道：“之前你说要磨磨她的性子，我便故意严厉了些，大概是惹得她心里不舒服了，和我赌气呢。”
　　“她还敢赌气？”杨月娘冷哼了一声，看项明珠时又转为平和，“你的为人我最清楚，又能严厉到哪里去？我看她是又想闹了，欠收拾！”
　　项明珠怕她惩罚石韬玉，忙赔笑道：“算了，我很喜欢有她陪着，不想为些小事伤了情分。她敢与我赌气，大概也是因为心里与我亲近。就让她冷静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杨月娘半信半疑地看她：“你太纵容她了！”
　　项明珠知道她担心什么，安抚道：“放心，你的托付我没忘。”
　　杨月娘听到她保证，稍稍放下心来，暂且不予追究。
　　然而几天过去，石韬玉还是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迹象。项明珠表面不露声色，暗地里抑制不住地难过。如果石韬玉从未出现过，或许她还不至于如此在意。但因二人同时身陷泥淖，她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同病相怜乃至相依为命的感情，担心石韬玉不能谅解而从此疏远。她想找机会和石韬玉敞开心扉谈一谈，奈何石韬玉总是避而不见。
　　秀珠不懂那两人之间的龃龉，因此一如既往。她虽聪明有限，却堪称勤勉，每日按时点卯。项明珠习以为常，甚至因她这点循规蹈矩生出些许安心来。
　　这一日，项明珠照旧摆好琴棋茶具等待秀珠。过了约定的时辰，秀珠却迟迟未曾出现。她不曾事先告假，也没有其他人来知会一声。项明珠觉得事出反常，几乎立刻为她担心起来。
　　项明珠想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出门没走多远，却见秀珠正在花园里和两名男子说话。那二人脊背绷直，神态有些谨慎。项明珠认出其中一人，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不由得愣在原地。
　　那人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二人打个照面，不由得面面相觑。秀珠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天真的热心：“明珠姐姐，他们说是来找你的。”
　　项明珠迟疑，见对面的男子朝自己使眼色，恍恍惚惚地点头道：“是。”
　　秀珠笑起来，神色十分积极：“那我去拿些点心来招呼二位。”说完不等项明珠反应，扭头一路小跑离开了。
　　项明珠一时记不起今夕何夕，茫然地打量对面二人，等到心绪平定，才发现那两人已走到近前。项明珠突然悲从中来，哽咽道：“胥大哥！”
　　这一声唤起心头无限感触，胥善则也不禁眼眶发热。他仍有些难以置信，仔细端详项明珠，慨然道：“项姑娘，你清减了。”
　　项明珠露出一丝苦笑，对他道：“你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胥善则闻言神色微凛，上前一步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项明珠看一眼他的同伴。那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面上有些故作镇定，眼中却满是戒备。再加上胥善则本该人在陵南，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敦成，项明珠便猜测他们行事隐秘，此来是为掩藏行踪。她于是伸手指向自己的小楼：“我独居在此。二位如果不介意，请屋里说话。”说完自己率先往回走去。
　　项明珠开门入室，那二人果然默默跟上前来。她关上门，请二人入座，自己斟茶倒水。胥善则看她良久，不解道：“项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项明珠听他说到“这里”咬字微沉，料他心里已明白“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她答道：“我如今孑然一身，总要有个容身之所。”
　　胥善则显然并不认同：“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你若愿意，不如随我们离开。”
　　项明珠知道他说这番话不过是情之所至一时冲动，带上自己必然会妨碍他们行事。她看到那名同伴提醒般瞥了一眼胥善则，而胥善则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一时神色严峻起来。项明珠微笑着拒绝了：“这里就很好。”她看一眼旁边那人：“况且你们似乎也不想惊动其他人。”
　　那人顿时警惕，目光凌厉地盯住项明珠。胥善则坦言道：“你说的对。我是悄悄潜入敦成，不能暴露行踪。”
　　项明珠有些意外：“难道你已不再听命于刘楚？”
　　旁边那人坐直了身子，仿佛随时准备起身动手。胥善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对项明珠道：“实不相瞒，确实如此。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向你解释。”他若有所思地看项明珠，似乎想到些什么，又劝道：“项姑娘，今天虽然不方便，但我可以找人出面，尽快帮你离开此地。你不妨来陵南，那里很安全。”
　　项明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胥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愿麻烦别人，更不愿成为别人的手中刀。”
　　胥善则心头微震，不禁陷入了沉默。旁边那人疑惑地瞪着项明珠，开口问她：“你究竟是谁？”
　　项明珠淡然道：“你刚才没听到吗？我姓项。”
　　那人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看向胥善则，见胥善则默认，突然明白了方才二人打的哑谜，再看项明珠时便不由得流露几分欣赏。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秀珠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说来送点心。项明珠只好开门让她进来，看她十分热络地为客人摆盘。胥善则与同伴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凝重起来。
　　秀珠浑然不觉，摆好点心后朝项明珠一笑，似在等待夸奖。她忽又想起一茬，恍然道：“你有客人来访，那宝珠姐姐也应该要来才对。我去叫她过来。”说完就往外跑。
　　项明珠忽然心头一跳，下意识要拦阻，却未来得及。眼看秀珠跑远了，她重望向胥善则，内心纠结起来。若石韬玉出现，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胥善则都势必会带她离开。项明珠自问乐见他二人团圆，可如此一来，自己就只能独自留在此地。对人强颜欢笑，报仇遥遥无期，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如果她自始至终都是孤单一人，或许会渐渐麻木以致泰然。可是石韬玉半路出现，在她来不及硬化的外壳上敲打出一块空隙。她因这块空隙而得以喘息，才发现原来陪伴可以抚慰人心里的伤，纵然石韬玉不能给她复仇的希望，却能让这忍辱偷生的岁月不再那么煎熬。她舍不得失去这份陪伴，因为贪恋生出几分软弱来。
　　项明珠掩饰好心中歉意，对胥善则道：“那丫头一去，恐怕招来更多人。为免节外生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胥善则和同伴交换过眼神，二人深以为然，便起身向项明珠告辞。
　　项明珠不放心，主动要送二人离开。胥善则的同伴挥手拒绝：“我们来时没惊动其他人，只是不小心被小丫头看到而已。现在原路返回就行。”
　　项明珠点了点头，脸上忧容不减。胥善则深深看她一眼，道：“项姑娘，你要保重自己。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项明珠有些茫然，看着二人出门往院墙下去，然后轻轻越过墙头，消失在视线中。她松了口气，心头涌起潮水般的歉疚。她望着胥善则消失的方向默默许诺，自己一定会保护好石韬玉，直到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