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南山楸

105、第 105 章

　　石韬玉愣了一下，再度朝项明珠伸手。项明珠抬头看她一眼，眸中满是悲戚。石韬玉心头一刺，讪讪地缩回了手。
　　门外的烟花繁盛不衰，爆裂声中隐约可闻兵甲铿鸣。一片嘈杂之中，胥善则领着数十名士兵跑进了酒楼。石韬玉一看见他，便鼻酸难忍，心有余悸地掉下泪来。
　　胥善则的目光在堂上众人之间飞快地掠过，在石韬玉身上轻轻一点旋而收回。他站在大堂上指挥士兵清理现场，只在发号施令的间隙瞥一眼石韬玉，神情却始终严峻，未有丝毫松缓。石韬玉见他身披铠甲，举手投足间都是冷静果决，像一柄初见锋刃的剑。她想方才酒楼里混战一片时，他大概就带着士兵围守在外面，念及于此，心头忽然翻腾起来。
　　等一切安排妥当，胥善则才向石韬玉走过来。刘进将佩刀归鞘，走到石韬玉身旁，问胥善则道：“外面情况如何？”
　　“都已安排妥当。”胥善则言简意赅地答了，目光转向石韬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才敢露出一点急切来，关心地上下打量石韬玉，问她道：“阿玉，你没事吧？”
　　石韬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迟缓地摇了摇头。胥善则将悬着的心轻轻落下，面上却未见多少波动。石韬玉朝他走近一步，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犹豫之间，士兵抬着李昌的尸体从他们身边经过。石韬玉见了，一时心事俱消，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李昌往外去。
　　刘进在旁道：“李昌忠勇过人，实在令人感佩。”他长吁一口气，不无惋惜道：“张显能令这样的人生死相随，真叫人羡慕。”
　　胥善则闻言不由得看他一眼，见他满脸感慨神伤。石韬玉沉默不语，神色淡淡的，看不分明是何情绪。胥善则见她目光转动之间丝毫不露悲色，心里有些滋味难辨。
　　有士兵去搬动张显的尸体，项明珠默默起身跟随。石韬玉回过神来，唤她道：“姐姐，你去哪里？”
　　“成王败寇，还能去哪里？”项明珠没有回头，声音听来很是平静。
　　胥善则微微蹙眉，对石韬玉道：“阿玉，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你陪项姑娘回家去吧。”
　　石韬玉点了点头，看着项明珠的背影却挪不开步子。刘进走上前去，对项明珠道：“项姑娘，从前你被张显强占，身不由己。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项明珠茫然地看向他，神情有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刘进道：“项将军为了敦成百姓力战而亡。你是他遗存的唯一血脉。项府依然是你的家。今后若有任何难处，可以直接来找我或者胥校尉，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
　　项明珠盯着他看了片刻，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冷冷道：“多谢刘将军体恤。”说完步出门外，扬长而去。石韬玉见状，和胥善则交换了一个眼色，匆匆追上前去。
　　酒楼外面围满了士兵，地上散落着烟花的破壳碎屑。石韬玉快速环视一周，没有找到里正。人群里有些穿着像是平民百姓的，站姿却和旁边的士兵一般无二。石韬玉彻底明白过来，今日这是一场鸿门宴，刘进趁机将张显和其他足以威胁他的将领都一网打尽了。她再度想起酒楼里血肉厮杀的场景，不由得心惊肉跳。然而张显和李昌等人竟毫无防备地落入陷阱，这令她十分不解。
　　项明珠一路无话，石韬玉犹记得她看自己时那悲戚的眼神，便不敢贸然相劝。刘进派了几个士兵远远地护送二人，但二人各怀心事，一路走来丝毫未有察觉。等到了项府门前，见门外换了守卫，项明珠如梦大醒，停在门口痛哭起来。
　　石韬玉忙上前搀扶。项明珠也并未推拒，只是心中伤痛愈发刻骨，哭得不能自持。石韬玉默然，花了些力气将她扶稳，两人相依偎着进了大门。
　　到了庭院之中，项明珠哭得越发吃力。满园郁郁葱葱，看在她眼中无不凄凉萧索。石韬玉扶她回房间，亲自伺候她梳洗。待将人安顿妥当，石韬玉想起之前割腕一事，实在放心不下，便留在房中守着她。
　　之后几天，项明珠浑浑噩噩，石韬玉陪着她，马马虎虎地应付度日。项府内外都有重兵把守，俨然成了敦成的一座孤岛。石韬玉偶尔陪项明珠走出房门散心，远远见了守卫便故意将项明珠引到别处，怕她触景伤情。项明珠似是情伤难愈。石韬玉一面为之伤神，一面却心怀不解。她总觉得张显与项明珠之间并无深情，眼看项明珠悲痛欲绝，她却做不到将心比心。
　　胥善则迟迟没有出现。石韬玉时常想起，不知该庆幸还是怨恨。她想张显一死，刘进想要控制敦明军恐怕不易，军中必有一番动荡。她为此担忧不已，盼着胥善则尽快出现，那日在酒楼里埋下的一点心事也就被牵挂和期盼冲淡了。
　　兵变后的第七日，胥善则终于出现在项府。项明珠不愿相见，躲在房中不肯出来。石韬玉按捺不住，独自前往客厅，远远见他面向前门负手而立，仍是以往布衣书生的模样。她忽生万千心绪，飞奔过去扑在胥善则背后。胥善则被撞得朝前踉跄了半步，随即笑出了声，转过来把石韬玉搂进怀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带着千言万语而来，此刻却说不出话了。
　　石韬玉仰起头来，问他道：“风波已经平息了吗？”
　　胥善则想了想，答道：“眼下算是平息了。”
　　石韬玉听明白了，又问：“以后呢？”
　　胥善则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拿定主意，打算把实情告诉石韬玉：“卫南公已死，眼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在军中的权威，所以今后，敦明军没有统领了。”
　　石韬玉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胥善则道：“刘将军为卫南公办理丧事，联络各地守将到敦成吊丧，但无一人亲往祭拜，个个都只派使者前来。那几个使者表面悼怀，实则趁机宣布独立，不愿听从将军的号令。他们人多势众，我们眼下根基未稳，只能暂时妥协。”
　　“意思是，敦明军四分五裂了？”石韬玉大为意外，“那，你们要讨伐吗？”
　　胥善则摇头：“眼下人心浮动，没人敢草率挑起战端。但敦明军本为一体，恐怕各大将领都存有统一之志，开战只是迟早的事。”
　　石韬玉闻言，反而稍稍舒展了眉目：“这么说来，各方都要开始休养生息积蓄兵力，以备兼并之战。那敦成至少还有一段太平的日子。”
　　胥善则没料到她是这样想的，点头叹道：“确实如此。”
　　石韬玉回想他方才的话，好奇道：“刘将军对外是如何解释卫南公和诸将领被杀一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