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沈太傅》吞拿鱼王三明治

4、第四章 下马威

　　清晨。

　　城西一户二进的小宅子里，响起一阵催命似得拍门声。

　　啪啪啪啪啪！

　　“老爷，您究竟好没好？轿子都已到外头了！”
　　“……诶好了好了别催了。”

　　“砰”的一声，走出卧房的男子抖着笔挺崭新的官袍摔上了门，那身官袍剪裁得当，通体玄色带祥云暗纹，将男子的身形衬得挺拔，一张周正的脸也更显庄重沉稳，乍一看气势十足，却没撑住一秒，那人偏头瞧了瞧门外四台的轿子，立时急道，“这几步路，喊什么轿子？留着买酒不好。”

　　“现在外头都在说您气死了老太傅，没脸没皮，不忠不义呢！我怕您啊，出门被臭鸡蛋给埋了。”

　　不错，这位老爷，正是被众人推到风口浪尖的沈雁。听到这，他愣是哑然了片刻，才喃喃道：“这么严重啊？”

　　“可不。”下人阿进应得顺溜，“您快走吧，进宫就安全了。”

　　“……”

　　其实沈雁心里明镜似得，他晓得卢老特地找他去所为何事，也晓得对方为何会找上自己，他装傻充愣，不过是因为他不想答应，谁知道，戏演穿了，平白无故，摊上了这事。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卢老太傅分明是乱党抓的，肃王打的，到头来，不过找自己去说句话，没缓过气来一命呜呼，就成自己气死的了？还有这么碰瓷的呢，很高操作啊？

　　走出自家的小宅子，沈雁缩头四下张望了无人的街道，竟看出几分肃杀之气来。

　　这身为太傅的第一日，看来是不好过啊。

　　预感果然不错，路上没出什么风波，到了国子监门外，沈雁却遇上了一道槛。

　　国子监少傅瞿方着孝衣白纱，满目凄然，立在议事堂正门外，见到他来，那充满恨意的目光便立时投射了过来。

　　国子监中官员也都在旁围观这一触即发的场面。

　　这瞿方是前丞相瞿慈的独子，瞿慈在世时与卢老太傅便是至交，过世前更是将独子托付给了他。卢老太傅自己膝下无子，待瞿方是如亲子一般养育教导，到后来瞿方高中入朝，更是与卢太傅形影不离，同进同出，两人不是父子，更甚父子。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卢老太傅一旦退下这位置来，瞿少傅便是下一任的太傅大人，谁想会出了肃王这事，卢老也不知是不是被打糊涂了，一来二去竟让这沈雁捡了便宜。更有市井流言说，卢老太傅是被沈雁给生生气死的，两件事都落到一个人头上，瞿少傅素来是眼中不容一粒尘的脾气，这场好戏怎能错过？

　　剧本都在众人脑内猜了一遍，无非瞿方发难，沈雁狡辩，瞿方发难，沈雁狡辩，如此重复，直到沈雁狡辩不能只得低头，任瞿方义正言辞的辱骂个够，这啊，才算完。

　　自打昨日在府中接下了那道圣旨，沈雁便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前狼后虎，情形确实很不乐观，可瞿方却实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因为他实实在在的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卢老太傅什么，他怎会晓得瞿方真听信了市井传言，要将卢老的死怪罪到自己头上？

　　硬要论亏欠，自己肯接下这烂摊子，究竟是谁欠谁，也只有已驾鹤西去的卢老太傅心里最清楚。

　　他倒不是怕瞿方，只是有些哭笑不得，毕竟，对付这种纯良方直的年轻人，对他来说是熟门熟路了。于是端正了目光，坦坦荡荡望着那瞿方的双眼，笑吟吟的走了过去。

　　瞿方见他走到跟前，冷冷开口道：“沈雁，你还敢来。”

　　沈雁笑道：“我不来，岂不辜负了瞿少傅一片情意。”

　　只一句话，就把整个剧本带歪了。

　　瞿方讷讷一怔，竟沉默了片刻，他早想过沈雁的狡辩，也准备好了辱骂他的话，可没想到他说话如此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来，准备好的那些辱骂竟是一句也接不上，半天，才挤出句：“什么？”

　　沈雁熟练的挂上了下流的笑容，凑近道：“都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瞿少傅，我俩这穿的，可登对坏了。难道您不是特地换上白衣候在这，要对沈某诉，情，衷么？”

　　“你！”瞿方恼羞成怒，一巴掌抡了过去，却正被沈雁料到，顺势就接了下来，抓着那只手摸个不停，又带到嘴边狠狠亲了两下。

　　瞿方是既没听说过沈雁的恶行也没真正与他打过交道，哪里料到这阵仗，恶心得急忙抽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再次站稳脚跟，才试图把剧本带回来：“你你你……义父一生精忠为国，让你这种登徒浪子来接手他的位置，简直是辱没了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瞿方以为这话能激起对方的羞耻之心，谁料沈雁一听，倒顿时来劲了：“嘿，我还不想当呢！你们都看见了，卢老是怎么死的，啧啧，在牢里……被乱党严刑逼供，吊着打！好家伙……他没挨过去，拉我来接班当垫背。真是触霉头！……你们一个个还说，说我气死他？是他气死我了吧？他先死他有理了是吧？要不要我吐口血给你们看看？”

　　这一通理直气壮的大嗓门，在旁人耳中乍听简直是没心没肺，与泼皮无赖无异了。可这短短几句话之间，瞿方那脸上表情换了好几换，最终是红了眼圈。

　　因为沈雁那一通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近日这些他不愿回想细想的事，全数的提了出来，迫使他不得不直视。

　　当他接到肃王叛乱的消息匆匆赶回长安时，他的义父已被救出，浑身上下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好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也许……正是这口正气武装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当他提笔写下肃贼谋反四个字扔到肃王脸上时，就仿佛自己这把老骨头是刀枪不入似得。

　　到后来肃王如此毒打他，也早已不是为了那要不到的登位的诏书了，而是他怕了。他在这老头眼里看到的，是自己的失败，是天下的嘲笑，这人简直好像已预见了自己的下场，那眼中的坚定与轻视让肃王任何的心虚苟且都无处隐藏。

　　瞿方仍记得，床上满身血污的义父得到来自宫中的七皇子的消息，突然发出如雷震天的狂笑：“还有一口气在……还有一只手在，就足够了！……拿笔来！”

　　一个将死之人，仅凭一纸诏书，便在这摇摇欲坠的黎朝中插了一支定海神针，平息了天边的风雨欲来。这样的胸襟气量，如此的铁骨铮铮，地牢中连日的毒打折磨都经住了，义父难道真会如市井流言所说的，因为面前这泼皮的一句话，就气得撒手人寰么？

　　瞿方终于明白了过来，沈雁话糙理却不糙，他确确实实是无辜的。辱没义父的人，不是眼前的沈雁，是那些造谣生事的闲人；害死义父的人，更不是眼前的沈雁，而是肃王，是那些位高权重却作壁上观的朝臣。

　　而义父临终前的奏折上，也清楚明白的写着沈雁的名字……难道，他真糊涂了吗？那只剩一口气一只手在鬼门关外也能翻云覆雨的人物，他，会选错人？

　　一时间瞿方竟是心下大乱，矛盾得很。
　　凝神细想，应是不会错的；可抬头一看，怎么看都是选错了吧？

　　见他一下低头一下抬头的看个不停，最后，还是沈雁就此作罢，绕过了大脑当机的瞿方，双手入袖在围观的人群之间转了一圈，缓慢踱步间，带着笑意一个个的打量了过去：“诸位同僚都在，那正好，今日走马上任，沈某别的不多说，唯送你们一句话。”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沈雁收起了笑，登上台阶走入议事堂正门，又环视了一圈，这一回的眼神却是看得人毛骨悚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既然本官已接了圣旨当了太傅，往后，便是陛下钦定的三公之首，这国子监呢，也归我管。与我客气，便是与你们自己客气，给我颜面，也是给你们自己颜面。”

　　这官威耍的真是顺溜！可或许是因为那沈雁正经起来眉目间不怒自威，竟叫在场众人听得只能夹着屁股默不吭声地咽唾沫。

　　难道共事多年，竟一直看错了这个人？

　　众人细想之下，正心生更深的惊惧时。沈雁倒是从从容容，继续发号施令：“主簿何在？”

　　杨主簿忙是上前，恭敬拱手道：“下官在此。”

　　沈雁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国子监中年轻的……三十岁以下的官员……”说到这，那威风才终于是绷不住了，脸上漾开了一个掩饰的笑容，“一个个的来我书房，聊聊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想起关于沈雁那素有耳闻的断袖之说，一时间在场的年轻官员大惊失色，纷纷交换起了惊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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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