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休见旧时月》一颗枣

26、贰拾伍

　　说笑了？
　　凝在上清唇边的笑意渐淡了去，风有一息是止住了，连天地都为之一凝。
　　少顷他叹了口气，风又动了，一切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上清敛眸，“既是如此，哥哥方才在想什么？”
　　想什么？玉清并未有回答的意思，他环顾一圈四周，“为何在碧游宫内建上这般一处？”
　　“为何？”上清忍不住挑出一点点嘲讽的笑意，“不知哥哥是要站在什么立场询问我，师长？兄长？还是……”身体微向前一倾，上清轻易便触上玉清的唇，仅一瞬，似蜻蜓点水而过，他凑到玉清耳边呵气轻问。
　　“道侣？”
　　熟悉的气息近在跟前，乃至吐纳间他都能感受得到那份灼热之意，唇边还残留着那点温软感觉，波澜不惊的心湖似被投落一粒石子，他的心头难能的生出一丝不耐来，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又一次浮在心头。
　　撇下目光恰好落至袍摆盛开的芙蕖，玉清不由皱眉呵斥，“休要胡闹。”
　　“胡闹？”
　　上清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旋即他是被气笑了，那朵绽放在他唇畔的笑花，锋利得近乎沾着血的腥味，再配上那明艳若火粲然夺目的容貌，尖锐得几是掩不住其中戾气，可一对上自己哥哥始终无波无澜的双眼，上清刹时又觉索然无趣。
　　他定定的看着他哥哥，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玉清元始天尊，你欺心。”
　　玉清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那让他心生绮念的气息，“然后？”
　　然后？
　　你都这般做了，怎还来的然后？
　　后退半步，上清双眸低垂，待他再抬起时，眼中只剩属于截教掌教上清通天教主的冰凉。
　　“此地清寒捡漏，是本尊招待不周。”
　　清荷广袖一振，天地瞬转，二人已从那方静谧天地移到了碧游大殿上。
　　“水火，速来奉茶。”
　　说完上清当先一撩衣袍，坐于碧游床上，脊背挺若青松。
　　上清到底是一位圣人，又为一教教尊，寻常前来碧游宫之辈，少有不是为了觐见圣人拜师求道的。故而殿中未留客座，只有角落里寥寥堆着几张蒲团，也不知道是哪个听道弟子遗留下来的。同为道尊的玉清圣人自不可能去坐那蒲团，但这也难不倒他，圣人屈指虚敲一下，自有云凝榻水化垫以供其休憩。
　　此时一垂鬓小童双手奉着茶托走入殿中，他先对着座上教主恭敬行礼，随后才发觉教主对面尚盘坐着一位圣人，还是那位对碧游宫多有嫌弃的阐教圣人，稚气未脱的面容之上先是浮出一点诧异，旋即变成了恐惧，但他记得自己来是做什么的，紧咬牙颤抖着双手举高，将茶盏奉至圣人跟前。
　　“圣人请。”
　　玉清并不把小童对自己的恐惧看入眼中，端起茶盏，杯璧入手清凉，盏内茶汤却有热气袅袅，以他的眼界自然知道这般的玉足以位先天之列。举至唇边，他抿了一口，有道意蕴于茶香涩味之间，被玉清以奇珍异宝娇养大的上清眼光自是极好，他自己又是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圣人道尊，生活用度无一不是顶好的，就如现下这茶，必是取自天地间第一棵茶树，先天云母悟道茶树。
　　发觉弟弟的生活质量并不差于昆仑，本凝在玉清眉心的褶皱瞬时被抚平了去，转而换上些微不可言说的怅然。
　　上清却不知晓他哥哥心中所想，待得童子躬身退下后，他道：“不知道兄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听得‘道兄’二字，玉清一时间并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待明白时，终是叫一星半点茶渍落了白衣广袖之上。
　　叫玉清动容失神已是万分罕见之事，他到底是自腥风血雨中走来的人物，稳得住。
　　“此乃封神榜。”
　　玉清道，右掌平摊，一卷明黄显于掌心。
　　‘封神榜’三字一出，前因后果上清已然明晰。
　　仙道最后一劫是封神吗？
　　明眸半阖，少顷他慢声道：“封神榜需三教共签，人教教主何在？”
　　“他已在榜上画押，不必来。”
　　人教二代弟子仅玄都这一根独苗，这封神显然与太清无甚关系，他来了反而麻烦。今日也很嫌弃自己亲哥哥的玉清圣人淡然表示：“我已签押，玉宸该你了。”
　　上清虚空一抓，取过封神榜，但却未有下一步行动，似漫不经心，他道：“我若不签，待如何？”
　　“天数之事，由不得你。”
　　“天数？”
　　低低一声冷哼自上清唇齿间道出，愈发显得那红莲烈焰般明艳的容颜灼灼至极，亦是锋利至极，这般的美充满着侵略性唯一性，祂之美，足令诸天万界失色。
　　右手摩挲着玉洁杯璧，玉清未置可否，悠然品尝着茶汤，其动作之优雅，仿佛是集天地灵韵而成，这般一举一动皆是道韵天成，诸天六圣里也只有元始天尊能做得到了。
　　谁让他是元始天尊呢。
　　一元之始，好个元始天尊。
　　上清一把握紧卷宗，指骨因过分用力而显得苍白。
　　“不愿意？”
　　略尝几口后他放下了手中杯盏，眉宇一沉，不自觉间带出了些不怒而威的气仪，“这封神榜，玉宸你必须签。”
　　“若今日是大哥来说，这碧游宫的门我都不会许他进。”
　　食指点了点卷面的封神榜三字，上清微敛眉，一抹清清淡淡的温和笑意浮现在眉眼之中，“既是你，我签便是。”
　　言出法随，封神榜中‘昆仑玉虚门人’后已现出‘蓬莱碧游宫人’的大道简纹。
　　“碧游宫中人？”
　　眉头不由的皱起，玉清冷声呵斥，“怎的，你也想应劫？你是把量劫当做什么了？！”
　　上清摇摇头，面上笑意并未曾收敛去，温和得近乎有些虚幻，教人捉摸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十二金仙身犯红尘杀戒，道兄要启封神量劫，这是道兄对门下的一片慈爱之心，而我因一己私心累及截教教众入难，这一遭合该是我的劫数。”
　　上清话出，以运证大道的玉清圣人瞬时感到了什么，心间浅浅浮出两句天机揭语——
　　界牌关下遇诛仙，万仙阵上万仙劫。
　　圣人眸中目色渐冷寒。
　　他道：“当日你要授众生以渔，我不管你。但你这截教门下如今多是根基浅薄、德行不够之辈，他日量劫起，业力缠身，深陷杀劫，纵落得个身死道消，也不过是因果循环，咎由自取。”
　　玉清深深的看着他弟弟。
　　“仙不救该死之辈，天地间唯有佛会普渡世人，你，好自为之。”
　　清云广袖一卷，玉清收走封神榜，瞬身离去。
　　空廖大殿中又剩下了上清一个。
　　左右这世上没谁离不了谁。
　　且学着吧，繁华尽头终须散。
　　上清以手掩目，唇齿间流淌出轻微一声太息。
　　他道：“我知道。”
　　但我还是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