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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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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在七日后乘御驾回宫,贵妃在众人窥视下亲自到宫门中迎接。
那是一日凌晨,太阳刚出不久,晨雾未散,空气中尚有清凉水汽。
葛青披在身上的青色披帛被晨风吹拂,不知道身后跟着的哪个人打个一个喷嚏,于是人对温度的感知开始传染,一群人几乎同一时间打了一个哆嗦。
“娘娘,添件衣裳吧。”春容手上一直拿着件素色斗篷,几次欲披到葛青身上都被拒绝。
“不必了。”葛青望着禁闭的宫门摇头,拢了拢纱衣领口,又低头看了眼手指上的丹蔻。最后拧着眉犹豫再三,转身问身后的春容两姐妹,“我今日看起来如何?”
“娘娘花容月貌,风华绝代,自然艳压群芳,无人可及。”春容马上回答。
而春情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好看。”
“真的好看吗?”葛青追问,神色少见的忐忑不自然起来。像是脱出模具的完美制品在某个时候,忽然生出一些细碎的、不显眼的棱角来。
春情想了想,道:“我见犹怜。”
“当真?”
“当真。”春情点头。
而宫门口响起三声鞭响,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宫墙甬道内回荡,随着传令太监高亢的声音,紧锁着的沉重朱门渐渐打开。
葛青浑身一震,本能的看向被投放出的万丈霞光,她确信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在看到那逆着光的美丽剪影时。那是由金芒所勾勒出的完美轮廓,从身影到衣服上摇晃的装饰,甚至细致到发丝,转过脸时密卷的睫羽,鼻梁上不甚明显的驼峰,和红唇上仿佛滴下来的唇珠。
她仰起头,伸出手,直到湿润的掌心落下温凉,一道阴影覆盖到脸上。葛青才惊觉,自己不觉间已经走到皇辇边,接下一个远归的故人。
当她终于与对方明亮的眼眸相对时,她眨了眨眼,咧嘴笑开。
之前组织好的千言万语都忘了,葛青看着对方的笑容,说出口确实之前觉得不应该、不妥帖、不合适的话。
她说:“欢迎回家。”
而陈静淑将最后一步踏在皇宫的地板上,反扣住葛青的手,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还以同样明媚的笑容。
“多谢你来接我。”
葛青入坠幻梦。
“为什么不说话了?”
陈静淑问。
葛青恍惚:“我该说什么…”
“之前都没有想好吗?”
“想好了的,想了很多。”
“那怎么不说?”
“忘了。”
葛青低头,看到了陈静淑扣着她的手。陈静淑白了很多,白到透亮,葛青看着那只手,总有一种它下一刻就会化开消散的错觉。
于是她在这种心情里,以一种自己都不理解的执拗,一下子从那只手里面挣脱出来。
然后顶着陈静淑诧异的目光,开口就是尖锐:“不知皇后姐姐回宫之后有何打算?”
“……”陈静淑失笑,水青色长袖遮住垂下来的手,手指已经攥在了一起。
“你的昭阳宫已经被陛下赐给本宫,姐姐舟车劳顿,想来需要休息,便摆驾流光阁吧。”
“……”
“你穿这么少站在这里,不冷吗?”陈静淑盯着她看了半响,忽然问道。
葛青微愣,回答时下意识抱紧双臂:“妹妹不冷,多谢姐姐关心。”
陈静淑似乎轻声叹了口气。
“回去吧,回去多穿件衣服。”说罢,陈静淑拍了拍葛青肩膀,转身重新坐在轿辇。
“去流光阁。”
葛青近乎本能的伸出手挽留,却见华美轿辇从她身侧经过,指缝淌过一丝丝流水般的清风。
“娘娘,你怎么哭了?”春容疑惑的声音传进她耳朵。
“我……”
她用那只手盖住自己脸,声音一下子就弱下来带着哭腔:“我好想做错了。”
“春情。”
“我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她唤着身边人的名字,眼神迷茫脆弱。
春情看了看远去的队伍,又看了看原地一脸可怜的葛青,略微思索之后开口:“流光阁与昭阳宫,是后宫相距最近的两座宫殿。”
“娘娘今日衣裳是穿薄了,不如回去换一身。”
“屋子总在那里,人也回来了,总有机会的。”
她这话,好像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葛青却听得很受用,脸上的乌云愁雨都散了些,但情绪依然是低落的。
“为什么会这样?”
“我本来想说我想她了,可是最后竟然说了那些。”
“我本来是想着换我来牵她的手,这样就可以抓紧些,免得她跑了……”
“现在却是我放开了她的手。”
她自己都理不清楚在那片刻自己的逻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颓败、沮丧、懊悔,这些情绪吞没了她。
直到她带着一大群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昭阳宫,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主子让小茵在这里等青姑娘。”
小茵站在昭阳宫门口,手中抱着一副卷轴,她日子过得很好,因此笑起来都有些看不到眼睛了。
“……”葛青看着这个曾经最信任的仆人,想着她最后的反水便或多或少感觉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后才挤出一句:“大胆,本宫如今贵为贵妃,谁允许你如此称呼的?”
小茵丝毫不惧,反而笑道:“是主子让小茵这么称呼您的。”
“主子说,让我在这里等她的‘青姑娘’,顺带帮她送送东西、传传话。”
“她让你传什么话?”葛青心里欢喜,表面还要臭着脸。
“有些话不适合在外面说。”
“哼…那就进去说。”
于是葛青将其领进门,还不情不愿的吩咐丫鬟给人倒杯茶。
她在宫中浸淫多年,其实早知如何喜怒不形于色,但只有她一想到小茵是陈静淑的人,她就有一种微妙的任性与幼稚,就要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不仅要表现出来,还要夸张得翻倍。
不像个插手朝政威胁社稷的贵妃,倒更像一个朝家人撒娇同家人闹小脾气的孩子,不愿受一点委屈。
小茵可不敢这杯葛青巴不得下毒的茶,见闲杂人等离开后就清清嗓子开口。
“主子说,青姑娘今天这身衣服好看,衬得您像是刚冒出芽的小薄荷,又鲜嫩又凉爽。唯一的不足呢,就是外衣太薄,虽然如柳雾青烟,飘逸朦胧,但着实不太暖和。”
“青姑娘在追求姿态之余,还需仔细身体,小心风寒。”
小茵说得摇头晃脑,似乎在刻意模仿说话人的语气,但却学得不怎么样。
不过葛青看着她这样子,脑中还当真出现了些那人的模样。
“这些当真是她让你说的?”葛青问,其实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
小茵反问:“难道青姑娘觉得这是小茵能说出的话吗?”
“……”青姑娘红了耳尖。
“她…还说了什么吗?”
“主子还说。”小茵说到此次,因所托的一份郑重而正色:“她知青姑娘害怕忐忑,故索性不相亲,那是她从前的过错。”
“主子说,青姑娘今天这身衣服好看,衬得您像是刚冒出芽的小薄荷,又鲜嫩又凉爽。唯一的不足呢,就是外衣太薄,虽然如柳雾青烟,飘逸朦胧,但着实不太暖和。”
“主子说,青姑娘在追求姿态之余,还需仔细身体,小心风寒。”
小茵说得摇头晃脑,似乎在刻意模仿说话人的语气,但却学得不怎么样。
不过葛青看着她这样子,脑中还当真出现了些那人的模样。
“这些当真是她让你说的?”葛青问,其实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
小茵反问:“难道青姑娘觉得这是小茵能说出的话吗?”
“……”青姑娘红了耳尖。
“她…还说了什么吗?”
“主子还说。”小茵说到此次,因所托的一份郑重而正色:
“人生倏忽数十载,她已岁月无多。前尘无奈付于他人,往后余生她想有人共度。”
“她知青姑娘害怕忐忑,故索性不相亲,那是她从前的过错。”
“不是!”葛青下意识反驳,又垂下头轻声嘟嚷:“这些话她怎么不自己来说?是怕我看出来她在说谎吗?”
“青姑娘。”小茵从模仿状态中脱出来,像从前那般轻声细语同葛青说:“有些话虽然拳拳真心,发自肺腑。但面对所爱之人时,却不一定说得出来。”
“这并不是不诚恳、不真心,而是所爱之心太过沉重,以至于再坚定的人都会生无端的怕与惧。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便是这个道理。”
“就如同方才皇辇前,青姑娘明明心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明明喜形于色,却出口伤人。”
“小茵和主子都明白,青姑娘并非是不想念,而是害怕。”
“那么青姑娘,你愿意理解主子的难以启口吗?”小茵问。
葛青还在消化小茵的话,故一时沉默:“……”
小茵也不再问她,将手中画卷放到手边小桌上,道:“主子所有的话,小茵都已经转达。这是主子送给青姑娘的,青姑娘若不想留,可尽管送回流光阁。”
“里面是什么?”
“小茵不知,先行告退。”
说罢,小茵便自觉退场。
“春容,你去……不。”葛青站起身来,亲自走到那小桌旁边,看着那画卷呆立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把它打开。
然而她只看了几秒钟,就一把将画合上,撑着小桌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神色奇怪,介于极喜极悲之间。
“那是我啊……”
“我要去牡丹园找一株昆山夜光,给她送过去。”
“她最喜欢牡丹,而流光阁却没有,她看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会不开心,我要快些给她送过去。”
“快些去。”
匆匆披上的外衣因奔跑而掉到地方,身后的丫鬟仆从在紧张的叫喊,抱着一盆白色牡丹的年轻姑娘不管不顾,她要奔向自己的爱人。
而当她跑进熟悉的院落里,一眼便撞见相同的青色身影蹲在海棠树下面,长长的衣摆铺开,正逗弄着一只刚满月的小奶狗。
心有灵犀,陈静淑正好看到她。
“你来了。”
花影摇晃,她在海棠树下。
“我来了,久等了。”
暗香浮动,她怀中牡丹花掉落一片雪白。
“不对,是你久等了。”
无关其他,此时相望的是陈静淑与葛青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