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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以后(三) ...


  •   听见这一声应答的陆婷忽然一口气憋在了嗓子里,以为自己是出现幻听了。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帐外清冷的细雨里看见了一张自己刚刚告别的面孔。她挑起眉梢愣得说不出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冯薪朵?

      端着托盘的人不是自己刚刚亲手释放的刺客吗?怎么忽然就出现在了这里,是自己幻听幻视还是根本就幻觉了啊?

      身旁的林思意原本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男爵,没想到转头一瞥差点“嗷”地叫出声来,结果被陆婷一把掐住了大腿。

      “嘶!”本来就力气大还使劲一掐,林思意捂着大腿表情扭曲。

      “怎么回事?”男爵以为她又要作妖,瞪着她吼道。

      “没什么她最爱喝茶了!”陆婷用尽自己全身的精力才把视线从冯薪朵身上拿开,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也不能当场就暴露。

      她这是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刚才卧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陆婷一厢情愿还是她理解有问题,亦或者是这个人最终还是改了主意又决定回来要自己的命了?倒也没什么不对,刚刚她饶了刺客一命,刺客也饶了她一命已经互不相欠了。这个解释,能说服自己吗?

      不能。

      冯薪朵低着面孔尽量让自己别太显眼,在座的人倒是也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除了这个笨蛋伯爵以外。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忽然出现到底妥不妥帖,可是实在匆忙,她连易容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自己还能活多久可能都要按小时计算了,还要脸做什么?

      她按照刚才随行说的顺序把银杯依次摆在桌上,先从侯爵开始,再是他右手侧的男爵,按理说这不太符合爵位的礼仪但她另有目的,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是卡伊瓦诺境内特产的朱玉红茶,带来特邀伯爵品尝。”侯爵端起银杯深深嗅了一口味道,“嗯,芬芳浓郁。”

      陆婷早就没心思搭理侯爵在说什么内容了,用余光一直瞟着冯薪朵,只见对方行色坦然从容,并未主动看向自己,果然刺客的职业素养还是很高的。

      但按照她自己的顺位,最后一杯茶才是递给陆婷的,她把银杯悬在空中顿了一下等着陆婷伸手去接。接到的时候,她才进帐以来第一次正视对方的眼睛。冯薪朵的眼神太过真挚,真挚而且坚决,跟刚才卧室里的时候大不相同。

      或许是错觉,但陆婷觉得她眼底里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

      陆婷的右手托着温热的银杯,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冯薪朵收起托盘退到了帐口,似乎随时都会遁影无形。

      “伯爵,请。”卡伊瓦诺侯爵举起茶杯,先抿了一口。

      喝,还是不喝。

      她只能在不会令对方起疑的一瞬间做出决定,是相信冯薪朵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敌意,还是认为这不过是又一次行刺。身旁的林思意已经快要按不住了,这明显是忘恩负义之举,她蠢一次就算了,一而再再而三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陆婷假借看向侯爵又一次看了看冯薪朵的表情,她很确定,对方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于是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抬起手把茶水灌入了喉中,温热发烫的茶水略带苦涩但回味甘甜,的确是非常上等的货色,只是希望里面别是掺了什么能要她命的东西就更好了。余光里的冯薪朵,用托盘掩面却眼神露出了笑意,该不会是在奸笑自己阴谋得逞吧?

      林思意差一秒就憋不住了,但看到陆婷已经把茶灌进肚里,心里念着:“完了完了,赵粤咱俩死定了……大哥要是出点事,回去不得被小十七陈佳莹她们给手撕了。”

      “怎么,阁下不领情吗?”卡迪托男爵面露凶色地斜视林思意。

      既然陆婷已经喝了她也只能跟着喝,这刺客会不会顺便把她也给药死?她手持雕刻着十字架的银杯,抬起手将茶一饮而尽。

      此时的男爵手里摩挲着雕刻端坐雄狮的银杯,一直严肃的表情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有一声惊呼从他左耳的方向响起。

      “唔?!”

      男爵回过头的瞬间看见卡伊瓦诺侯爵手里的银杯瑟瑟发抖,从指缝间滑落下去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侯爵向后一挺离开座位,脸色痛苦,抽搐的时候挤在脸颊的肉都在抖动,他向侧面一歪倒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侯爵在喉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愣着干什么!解药!”他突然发出一声近乎哀嚎的怒吼声,挥手砸着地面。

      “这……这……”男爵吓得也从椅子上立刻起身,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塔纳托斯的眼泪哪有什么解药,按照给予他们药剂的人的说法,喝下去以后他就等着肝肠寸断吧,只是根据计量苟延残喘的时间不同,有长有短。短则几个小时,长则数日。

      “嗷?!”刚刚掀开门帘的随行男子看见这一幕一声尖叫,可能是一时慌乱,拔腿就跑了出去。

      “把他给我抓回来!”男爵冲帐外一声大吼,这一喊整个营地立刻炸开了锅。

      陆婷和林思意此时纷纷离开座位,此地不宜久留,她们不知道这一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有阴谋在先还是刚才冯薪朵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无论如何这是个是非之地。她示意林意思出去联络赵粤准备脱身,转过头再望向后门的时候冯薪朵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眯了眯眼睛,仔细一想还是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被救了一命,否则刚才侯爵不会情急之下说漏嘴要什么“解药”,难不成他真的这么大胆想在私见的时候要自己的命?

      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调查清楚,现在还是趁能走的时候赶快脱身。

      她再次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连哭带嚷的肥胖侯爵,还有蹲在地上惶恐不安的惊声嘶喊说话都变了音调的卡迪托男爵,悄然离开大帐。

      帐外此时已经是一片混乱,得知侯爵遇刺的亲卫队和侍从们乱作一团,狭小的营地到处都是竖起的兵戈,他们也区分不出谁才是刺客,谁才是要抓捕的人,只听到了男爵在外面喊了一句有人要抓。

      好在赵粤已经带人给她们护住了一条道路,亲卫队还没有胆大到敢和伯爵的人直接动手,暂时也不敢阻拦他们去路,只不过也都聚集在赵粤开的路两旁,并不愿他们爽快离开。陆婷从林思意手中接过取回来的重剑,拎着剑一跃上了马背。

      但她临走之前还是不忘向四周翻看了一圈,在恍惚的,窜来窜去的人影之中寻找着刚才见过的背影,她不抱希望能找到她,身手老道的满月怎么会轻易被她发现。

      “那边有可疑!”

      营地西北的方向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十几个人立刻策马扬鞭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大哥!”赵粤心急再不走就要真的被人堵在这里了,不知道她还在张望什么。

      陆婷眼神迂回了一圈,像是在想什么,却突然喊道,“走!”

      阴雨连绵下了一天一宿的密林到处都是坑洼的泥泞和积水,稍有不慎就会被不知什么东西突然缠住,所以正在林中拼尽全力奔袭的身影显得从未有过的狼狈。

      冯薪朵在林边脱掉了伪装的红色侍女袍,特意将它扔到另外的方向再迂回潜行,只可惜自己经历了昨晚的一切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你说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临走之前还要趟这滩浑水,她放弃任务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事了,也已经付出了不能再高昂的代价。

      她只是想在自己合约期限之内不要让自己这条命白送了,如果此时陆婷死于非命,她放了自己的决心和自己不刺她的这件事不就显得毫无意义了吗?不过这些或许都是借口,她在帐外明明听见了随行的对话,这毒并不是杀陆婷的。

      不是都说不当刺客了,最后就管个闲事,况且她忽然再见自己时的表情着实有趣。

      有趣归有趣,这一眼的代价未免有点太大了。若是从前身体完好的时候,悄无声息的逃离此地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如今她原本连追上陆婷的队伍都已经是强努着做到的,身手已经做不到轻盈又优雅了。

      身后传来远远的人声和马匹的嘶鸣,如果现在被人骑马追逐她是肯定无法脱身了。纵使已经提起精神想在林间辨别方向,寻找一条相对顺利的逃脱路线,她的腿脚和身体已经跟不上了。

      她凭着毅力又强袭了几公里,终于还是体力不支伸手扒住了一棵枯树停下来喘息,但已经觉得连喘气都用不上力了,不能在这儿停下来,停下来就是必死无疑。

      孤身行动刺客都知道这一点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停下脚步。刺客是独行的孤影,如果落入自己无法掌控的环境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谁也不能期待,谁也不能依靠,有的就只有自己的身手。

      但其实回头想想,自己这么拼命的想逃又是为了什么呢?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死在哪里死在谁手里又有多少区别?哀莫大于心死,她终于还是没走几十米,又一次踉跄了两步选择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累了,她不是玩笑是真的有些累了。

      这该死的秋雨怎么还下个不停了呢?

      冯薪朵倚着树干向下滑了几寸,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连呼吸都已经是颤抖的,剧烈的运动撕裂了手臂上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的手腕径直滴进漆黑的泥土里消失不见了。

      雨水混合着什么让她的视线起了层薄雾,阴暗的树林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怎么遥望也看不到远方的那般迷离。她隐约听见了身后渐渐响起的马鸣和铁蹄,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再垂死挣扎了。

      这样的结局也说不上坏,想到这里,她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淤泥的水汽顺着她的裤腿向上蔓延,感觉浑身都冷透了。

      恍惚之间她忽然想起了在帐里的对视,刚才没来得及细品,“你到底还是傻,让你喝你就喝。”她用没伤的左手把先前陆婷递给她的短剑抽了出来,凛凛寒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临走前其实看到了陆婷集结的卫队,也看到了她离开大帐,要不是因为这点时间的逗留,可能她也不至于被瞭望的卫兵发现身影。

      陆婷应该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现场,过不多久就脱离阿切拉了吧。

      这算是她人生最短暂的相遇,短暂却堪称奇幻,短暂但总比从未相见来得令人欢喜。这可是她第一次在“行刺”的时候与人对视,第一次感觉有人注视着她是令她欣喜的事情。一次可能有点少,但总比从未有过来得令人欢喜。

      身后嘈杂的人声和呼喝已经近在咫尺,但她的耳边只有愈来愈大的雨声和眼中利刃的寒光,她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没出息。

      她自嘲的笑道。

      深色的身影在黑暗的林子里显得那么不起眼,蜷在地上就更没有存在感了。她仿佛孤独的一个点,在静默的漆黑中被染成了相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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